“奶奶”信仰基督教之后,每逢大小礼拜,她是显得格外的虔诚,也从未遗忘过每周这两天的特别日子。
我们一家人除了她别人都没有信仰基督教,因为我们家世代相传都是“无神论者”。按照农村人的习惯,晚辈中小一点的弟弟们一般比较受长辈们的宠爱;“奶奶”虽然没有留下后代,但她是异常地宠爱我的伯伯,我的父亲时常对她这一点嘴里总是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有一次,我在她身旁时,她给我讲起了伯伯的故事:伯伯比我父亲大两岁,生来就是那种务实稳重的人,但总是缺乏一种对事物的判断力,干起活儿来不够迅速,干脆。他年轻时本是结过婚的,他的妻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经常和当时的有些地位的人有一些说不清的瓜葛;她也看到了伯伯那种懦弱、无主见的缺点。——其实这早已不是她的借口,这也是她的完全托词而已。没过多久,在她们一家人的干预下,没过多久他们便离婚了。随后,她也另外嫁了一家,是我们一个乡里的,她嫁到那一家时早已有了身孕;我们一家人也肯求她尽可能地把这个小生命给生下来,她随口答应了下来。没过几个月,也就生下了那个小生命,而且还是个男婴,她也非常喜欢这个男婴,毕竟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原本的她是想把这个小生命养大成人的,可是早已经不起邻居们的“风雨声”,久而久之,她实在承受不了这个压力了。有一天,她趁那一家人不在家时把那个男婴给溺死了。伯伯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像疯了一般,非要找这个负心的丧尽天良的女人理论上一番,家人劝住了他;之后的伯伯变得麻木了,这件事情也永远地记忆在他的心里,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平日里该说的话也不想说了。由于别人都知道他是个离过婚的人,又是在“成分”的家庭,谁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
时光如梭,眨眼间伯伯也到了不惑之年,一直跟随父亲一起生活,平日里帮父亲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闲时再带年幼的我去玩耍,倒也减少了父亲的不少负担。
“奶奶”看他孤独精神恍惚的模样,经常在耶稣面前为他祈福,渴望在他身上会发生奇迹来。可是,不知多少个岁月过去了,终没有再发生奇迹。伯伯的心变得平淡了,“奶奶”也感到世间的变化无常,只是经常无助地叹着气,心里仍然默默地为他祈祷着,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服一些。——可是她心里总是放不下,她也知道,像伯伯的这个境况,是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但她仍没有灰心,依旧默默地心系着伯伯。
再说“奶奶”信仰基督教,刚开始全家人是极力反对的,但看到她早已对这个世界的匆忙而遗忘时,全家人又终同意下来。家里后院是5间出前檐的瓦屋,她住最西头一间,父母亲和我及弟弟妹妹住中间3间,爷爷住最东头一间;前院的三间,里面养了一头大黄牛,配有牛草料仓库,伯伯就住那里,晚上顺便照看着门户。
“奶奶”经常告诉我,人在世上要做就做好人,否则耶稣会惩罚我的。当时的我感到很好笑,世上哪里来的耶稣?!——也可能就是她们信仰的那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那个老外罢。
礼拜天来了,教徒们早已在院内支起了一口大锅,这个礼拜天是肉丝面晚餐,不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不时的有教徒对着“奶奶”跪在地上,有罪的忏悔,还愿的赞扬耶稣一番,嘴里像老和尚在念经,更多的还是像蚊子在“哼哼”叫。——也许只有她们才可以听得懂。一般的信仰基督教的都是一些女性,而且30多岁以上的居多,不知怎的,最近却突然出现了几个年轻的姑娘们,一问才知,她们几个是替她们母亲来还愿,有的是来忏悔的。
站在一旁的我早已等不及那令人垂涎三尺的晚餐了,在她们中间穿来穿去,她们都闭着双眼,嘴里一直在念着也许只有她们才听得懂的忏悔啊,赞主(耶稣)啊...反正是一些“哈里主啊”......我正想贴近她们想听一个究竟的时候,她们却再也不念了。随后我“奶奶”宣布下一项是唱“主歌”,顿时“主歌”四起,虽然也听到唱的是中文,但又实在弄不懂她们在唱些什么了......
不一会儿功夫“主歌”唱完了,教徒们便开始用碗去盛那锅里早已做好的肉丝面。“奶奶”吩咐一个教徒为我盛上一大碗,让我端给伯伯,我应声给伯伯端去;再回来时,“奶奶”早已吩咐教徒为我也盛了满满的一碗端来,我接过,早已顾不上那肉丝面烫不烫嘴了,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奶奶”在旁边看到了,微笑着对我说:“阿立,慢点儿,锅里还有,都给你留着!”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还没尝出味道,那肉丝面早已落肚了。此时,我好想再吃一些,但肚子感觉好饱,我也深深的遗憾:要是我的胃有牛胃那么大该多好啊!
“奶奶”以为我好像没吃饱,慌忙又准备给我再盛一碗,我笑了:“‘奶奶’,你是不是要在我的肚子外再做一个肚子么?”“奶奶”笑了,似是责备的对我说:“你这孩子!你的肚子真的不能再装一些吗?”我听后,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记得那是一个日暮的黄昏,我感到肚子好饿,就从家里的厨房里取出一个大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刚走到前院的水坑边,一个小伙伴叫我去一块儿捉迷藏,我应声答应,手里的馒头还未吃完,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搁,于是,随手把它扔到水坑里去了。就在这时,妈妈正好走过来看到了,她先从水坑边找到一根长长的树枝把那块被我扔到水中的馒头给捞起,然后拉着我的手,用那树枝在我身上是一阵猛抽,只觉得身上到处都是刺痛,像刀割一般,有无数的枝条在我身上舞动着,我也早已泣不成声了。
这时,早已惊动了“奶奶”,她拄着拐杖步履艰难地向我走来,一下子把我拉到一边,直怪着妈妈:“你这是干啥?!看把我的乖孙子打成啥样了!”妈妈哪里肯依,还想再来打我,早已被“奶奶”抓住了她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妈妈满是委屈,很气愤地指着我对“奶奶”说:“你问阿立,他刚才做的对不对?”我把刚才扔馒头一事前后都给“奶奶”说了一遍,“奶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着我那被妈妈用树枝抽得起了一道道鼓鼓的伤痕,眼睛湿湿的。好久,轻轻地对我说:“阿立,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妈妈一把又拉住我,我以为她还要再打我,害怕极了,我拉着“奶奶”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手。
妈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稍带些微笑对我说:“我不打你了,今晚你把那首《怜农》诗给我抄50遍再睡觉吧!”“奶奶”听后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又蹒跚着回屋去了。
虽然我已读小学四年级了,但抄写50遍的《怜农》诗谈何容易!没办法,总比那刚才树枝在身上舞动的滋味要好受些吧?
这个时候,妈妈来了,要看被她打的伤处,我难过的哭了,说什么也不肯。
妈妈轻轻地***着我的头,低声叹道:“阿立,你知道么?咱家的日子有些好转了,你刚生下来就再没有吃过那红薯面做的黑窝窝了,你要知道,咱们邻居有好几家在过年时还吃着黑窝窝呢!”妈妈说的太是了,那黑窝窝实在是太难吃了,刚吃起来有点甜甜的,粘粘的,吃的久了,很容易引起胃酸、胃胀、胃不舒服,而且还不时地吐酸水。我也经常听妈妈说,我家的厨房从没上过锁,整个院子又是那种敞开型的,白天大人们去地里干活儿去了,邻居的小伙伴们便来偷吃我家的馒头、包子之类的,我也是早听小伙伴们说过。妈妈也抓到他们几次,但从不打他们,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嘛!而且,能吃上我家的白面馒头早已是渴望已久的奢求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奶奶”的身体状况也是每日剧下,不久便不可以走路了;还时不时的白天说着胡话,晚上老是从屋内蹲着手一下一下挪到院子当中。父亲还在照顾着我们兄妹四人,也挺忙的,所以一般都由伯伯把“奶奶”从院子里又挪回屋里。久而久之,伯伯开始咳嗽了,也没太注意,时间一长,也就形成了慢性气管炎。
“奶奶”白天说的胡话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不时的从她屋内传出什么“天兵天将来请我来了”、什么“王母娘娘邀请我做她的护花使者”了......父亲告诉我,这是“奶奶”的精神错乱所致,可能距她大去的日子不远了。
我听父亲如此解释,我的心里不禁一颤,伤心的泪水竟不由得流了下来。父亲轻轻地为我拭去泪水,微笑着对我说:“生老病死,这也是这个世界的轮回,谁也不能阻挡的......”这时,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还盼望着“奶奶”恢复清醒后再给我盛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呢!那种记忆,那种满足与喜悦交替着涌上我的心头,我感到好无常,也感到好无助,一股莫名的忧伤与遗憾顿时再伤我的心,我是多么希望上天能多留“奶奶”一天在这个灿烂的人世间!
又是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呐喊声惊醒。原来“奶奶”又从屋内蹲着手一步一步地挪出来了,嘴里还不停的说着:“耶稣这次来请我来了......”伯伯听到后马上披了衣服从屋内出来,艰难地把“奶奶”挪回屋里去了。这时,“奶奶”又轻轻地说:“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你们要保重,是耶稣来请我来了......”伯伯在一旁却在不停地劝她:“哪里有耶稣?!你又说胡话了!”“奶奶”听后又连续的念念有词,但再也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叫“奶奶”吃饭时,她早已块奄奄一息了,一张铭刻着历史沧桑的脸,一双忧郁深陷的眼睛,嘴里只剩下不停的呻吟。站在一旁的我们一家人再呼唤她时,她再没有回应,慢慢地停止了呻吟,顿时,哭声充满了屋子......
时值寒冬十一月,外面早起了凛冽的寒风,直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嗖嗖”作响,像那鬼哭狼嚎;太阳还未升起,一团乌云从远方压来,天空顿时变得更加灰暗了。忽然,一只金黄色全身着满漂亮花纹图案的蝴蝶飞了进来,径直地飞到“奶奶”的额头上。
我们全家人顿时惊呆了,像现在这种天气,出现蝴蝶是极不可能的事情!
一家人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名邻居的基督教徒听到我们一家人的哭声闻讯赶来,看到了那只蝴蝶。她说:“大家都不要动那只蝴蝶!”我们一家人很是不解。
她告诉我们,“奶奶”曾在生前不断地对她们一帮教徒说:“做人一定要做好人,好人才会有好报;等我死了以后就化作一只蝴蝶,保护我的每一个信徒......”我们惊呆了,原来如此!父亲赶忙找了一个用过的注射液制剂的空盒子,放在“奶奶”的身旁,安慰她说:“婶母,如果是你,就落在这个盒子上吧!”话刚落音,果见那只蝴蝶落在那盒子上了。“奶奶”走了,但我没有太多的伤心,因为我怕“奶奶”看到我的伤心她也会伤心的......
基督教的人去世后是不允许烧纸钱的,放鞭炮是可以的。“奶奶”出殡那天,我却没有哭,父母亲和伯伯总是不断地问我:“你的‘奶奶’去世了,你不伤心难过吗?!你的‘奶奶’生前最疼你了,就哭两声吧!”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生怕“奶奶”看到我伤心她会更伤心!“奶奶”经常告诉我:“等我去世了,你可别哭,‘奶奶’不想看到你流泪......”——这也是我对“奶奶”的承诺。我不知道,这个承诺是不是早已不被人理解了......
我随着送葬的人群徐徐地向“奶奶”的墓地方向移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蝴蝶。当路过我上次险些被夺去生命的那个长长的大水塘边时,一阵风儿刮来,刮起了地上的土尘,我赶紧下意识的闭了一下双眼,等我睁开眼再看那只蝴蝶时,早已不在那盒子中了。
我很是慌忙,生怕那只蝴蝶被刮到那水塘里面去了,我赶忙抽身掂起脚向水塘望去,只见清清的水面没有丝毫的东西漂浮在上面。顿时,我的心里满是疑惑,更多的还是不解。
送着“奶奶”直至她的墓地,在她和二爷的墓之间用一条洁白的灵布搭了一座“桥”。终于,二爷在那个世界沉寂了许多年后又和他至亲至爱的爱人团聚了。此时,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一阵风,虽然风不大,那只蝴蝶也许真的随那风儿去了天堂了,去那个“奶奶”早已梦寐以求的世界去了......
这个事情不久就在周围几十里的基督教信徒之间传播开来,也正如佛教中有人修成正果,等到他“圆寂”之后真身不见了,只见到一颗小小的舍利一样。
不知道“奶奶”去了哪里,也许她真的去了那个千千美景没有忧愁的天堂去了。这个事情果真的发生了,蝴蝶又恰恰在那个不可能出现的季节出现在“奶奶”的身旁,再也不必去探究那只蝴蝶了,只知道这个蝴蝶传说已流传很远,很久,而且现在还在继续流传着。
我总以为“奶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