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有句俗话说的好:“没有那哭活的妈,没有那栽活的棉花。”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里早已大面积种植棉花了,直到现在还是如此。但那个时候只是播种棉花,从未有过移植棉花这回事。
那是我家第一座新房刚刚建起没多久的一个春季,也正是棉花播种的时期。父亲总是对着他那本厚厚的《农村实用手册》发呆,我顿时好生疑惑,便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父亲在看《棉花移植技术》那一篇。我问父亲:“爹,棉花还可以移植么?”
父亲听后,满是犹豫,微微地笑了一下对我说:“我想试试。”
“嗯!”我点点头,父亲于是得到了我这一“支持票”,顿时感到欣慰不已。他经常告诉我,每年他想做这个实验时,村里总是有人在讥笑他,说他是异想天开,说若是成功的话太阳出来的方向可能要改在西边了!
说干就干,父亲马上让我找来一块木板,用锤子把三根较粗的铁丝砸成扁平状,然后把这三根打成刀状的铁丝间隔5公分、刀面平行地并列固定在那个木板上。——现在看来,很像《新少林五祖》中马宁儿手臂上用的那个带3个钩的暗器,不知是谁从谁那里得到的灵感还真的说不准了......
紧接着就是把已长得微微发黄的小麦拔起一小块空地来,用铁锹把空地深翻,施肥,再搅拌均匀,在周围用铁锹起了垄,做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浅水池状;再担几桶水来把槽内松软的土浇个透,稍等片刻,再用铁锹把槽内平整一下,并用父亲做的那个工具在槽内纵横方向交错地划出一道道的方格来。
父亲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棉花种子分给我们每人一份,然后在每个方格的正中央放置2——3颗棉花种子,完毕之后,又在槽的上方用树枝做了几道水平间隔均匀的拱形,并分别把树枝的两端插入槽的两个垄上;最后,用薄膜盖上,并压紧在垄边的薄膜,此时已日近当午了。
没过几天,透着里面挂满小小水珠的薄膜,隐隐约约地看见那棉花种子已发芽了,一颗幼小的棉花幼苗正茁壮成长......
再过些日子,等到幼苗长到3公分左右时,就需要把拱形上面的簿膜给揭去了,这个时候要注意经常给幼苗浇水,噴洒农药,大概到二十四节“小满”那天就可以移植到田地里去了。
父亲说棉花的移植在晴天的成活率最高,这也早已颠覆了我们农村人的传统理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在讥笑着父亲。
父亲没跟他们争论什么,只是默默地移植着自己亲手繁育的棉花幼苗。因为是实验,也没有繁育太多的幼苗,不到半天功夫就把它们搬到“新家”去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总是担心它们不会成活,他每天至少两次去田里看看它们,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似的!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小幼苗长得异常茁壮,丝毫看不出有不会成活的迹象来。
等到收摘棉花的时候,地里早已聚集了人群。看到父亲过来,忙向父亲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往日里那种鄙视怀疑的眼神早就找不到了。父亲感到很是满足,更多的也许是得意吧。
人们不断地询问父亲关于棉花移植、育苗方面的常识及注意事项,以便明年心里有个底儿,不至于以失败而告终。刚开始父亲是极不情愿地告诉他们,可他哪经得起众人的苦苦央求。他笑着说:“今年又不育苗,明年育苗时我再指点给你们。”大家听后甚是满足,拍手称好。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年春季棉花育苗的季节,父亲是一把手一把手地教与他们。秋天棉花丰收了,产量也比先前播种的棉花要高出许多,而且抗倒伏,抗病虫害能力也提高许多。——至此,我们村也是周围百里之内首个移植棉花的成功典型。不久也就来了许多的外地“取经者”,父亲也是毫无保留、耐心地讲给他们。看到他们满意而归的样子,此时父亲显得格外精神爽快,他欲言又止,又马上收敛了笑意......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树叶从树上打着转徐徐落下,轻轻地落在地面上,一阵久违的凉爽涌遍全身。看着爷爷那一代遗传下来的那几箱蜜蜂,正在为这个寒冷的冬季提前忙碌着,来来去去,一刻也不肯停顿下来。
看到这里,父亲似有所思,他正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蜜蜂,心里感慨万千,单在脑海里打着旋,却吐不出口外去。我悄悄地走到父亲身边,问父亲道:“爹,你看,蜜蜂这么忙,快冬季了,也该歇歇了。”父亲听后却微笑着说:“别看他们表面上没有纪律,没有组织,实际上却没有一个吃闲饭的。”
“哦?”我满是疑惑。
“你看!那蜂箱的出口处,那些被拉出来死掉的蜜蜂......”听着父亲这席话,我定眼望去,果有许多死掉的蜜蜂被拉了出来。
我不解地问父亲:“那是为啥?”
“因为蜜蜂从不养吃闲饭的,更不用说死掉的了!”父亲为我解释道,“它们一生都在不停地忙碌着,创造着;然而它们的生命却是很短暂的,也只有几个月......”
我听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颤: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啊!它们的生命却如此短暂!然而给人的却是最美的东西。
我不禁为它们感叹道:“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在这个世界上却只有几个月的灿烂和辉煌!”
父亲听到后微微地笑道:“你认为我们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呆的时间长一些么?——要知道,我们在一棵老松树和一只老乌龟的眼里也只是一个过客,甚至连蜜蜂在我们的眼里的感觉都不如。”
听到这里,我再无言以对,惭愧着低下了头。——真没想到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无助!但我们不会彷徨,依旧还要向着明天的路继续走下去......
看到一个亲戚的村子里到处都在种植着烟草,而且因此也买了黑白电视机,父亲也很是兴奋,他也决心试一试。首先去亲戚家“拜师学艺”,回来后再买上一本《烟草烤烟技术》,日夜钻研。几个月过去了,也到了烟草幼苗的时间了;和棉花育苗的程序一个样,只是不用尿素这一肥料而已。——这对于父亲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还没有等到烟草成熟时,烤烟的烤房也早已建起。记得建烤房时,总是看见父亲测量来测量去的,有时为了一个小小的关键部位还要揣摩几天。——在我的眼里,父亲做每一件事都是认认真真的,从不马马虎虎,敷衍了事,要么就不做这件事。
烟叶成熟了,先是把已成熟的叶片采摘下来,然后在一条竹竿上把叶片每两片为一组背对背的编织起来,然后装入烤房,按照不同的阶段,严格控制温度。父亲总是忙的不亦乐乎,时刻也离不开烤房周围,不时的把烤房内的温度表拉出查看温度变化,并用笔做好记录,以便下次改进或者有个参考。
有时父亲的确忙不过来,我就帮他烧烧火,看看温度,做个记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倒也学会了不少的烤烟技术,而且还能在大人们面前略说一二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第一炕的烟叶出烤房了,一家人激动不已,烤的还不错,只是颜色稍稍有点发青。父亲说那是前期升温过快所致,在以后的烘烤中他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果然,在以后的几炕烤烟效果来看,叶片的颜色也鲜亮了许多,阵阵的独有的烤烟香味扑鼻而来,父亲笑了,我们一家人都笑了。
又一次的实验成功了,村上的人更是另眼相看了,因此,他们便给我父亲起了个绰号“诸葛亮”。父亲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的一笑。
渐渐地,他这个绰号在全村人之间流传开来。只要是高于或者和我父亲平辈的人都不再叫我父亲的名字及哥啊、弟啊的称呼了,而是直接叫他“诸葛亮”来了。
然而,“诸葛亮”也有失算的时候。就在第二年烤烟过程中。烤房内的火垄处有细小的裂缝,从火垄里面窜出的细小火苗把快要烤干的烟叶给燃着了。顿时,整个烤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虽然当时在烤房周围也有不少的水源,但终因火势太大,加上烤房内的烟叶几乎已全干,哪能容许有半点儿的火焰?!
片刻间,烤房被烧得一片狼藉,烤房内的烟叶都化为了灰烬。父亲在难过之余,遗憾地说道:“其实装炕之前我已发现了问题,我想那问题不大......”
妈妈听后,在一旁一直怪他:“以前你那么细心,这次咋啦?!——还‘诸葛亮’呢!我看连猪八戒也不如!”父亲听后没再说些什么,只是难过的低下了头。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慌忙安慰父亲:“爹,谁都有大意的时候,儿子我相信你!——咱们还有下一炕的烟叶,还有明年......”父亲看着我,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有的时候,我们没有太多的明天,如果可以再重来,我决不会大意,小错铸成大错!”我们一家人听后,无语了。
把烤好的烟叶卖掉了,就换了一些钱来。父亲和我妈妈商量道:“现在长毛兔的兔毛价格还可以,我想,在咱家原有十多只长毛兔的基础上再扩大一下规模。”妈妈欣然同意,妈妈转而又提醒父亲道:“有时兔瘟一来,我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人今天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就死了。”父亲辩驳道,妈妈听后没再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到很远的地方买回一对优良长毛兔品种“西德兔”,不到几个月的功夫就繁育了几十只兔仔来,原有的兔舍早已容纳不了那么多只了;父亲随即又扩建、增建了兔舍。看着它们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父亲微笑了......
村上的人听说后又来“取经”了,父亲依旧像上次那样乐此不疲地为它们讲解着,总是让他们满意而归。
慢慢地,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觉中也好了起来。看到别的村子有人在骑自行车,父亲很是羡慕,也想买一辆,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妈妈更是支持。记得我家的自行车并不贵,当时可能是100多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三、四百块钱。卖自行车的地方是距我们这里很远的县城里,父亲买了自行车回来时下了大雪,由于他不会骑自行车,他就在风雪中把它从30公里外的县城给推了回来。我家买自行车的这个消息顿时在全村传开了,大家都争相围观这辆自行车,因为它是我们村的第一辆自行车。——父亲又创造了第二个第一!
看到村人羡慕的目光,父亲很是自豪。不久他就学会了骑自行车,还不时地载着我们兄妹四人去玩耍,在路上,看到别人羡慕的目光,我的心里总是感到甜甜的。
父亲对这辆自行车更是如视珍宝,每次收车到屋时,总是把它擦得光亮耀人。别人来借,只要是帮过我家盖房子的人绝不说“不”,可是其他人嘛,那就得容他再考虑三分了......
父亲总是喜欢把农具改来改去,尽可能地享受一点儿使用的乐趣及便捷。有好多的邻居总是羡慕我家的农具,说我家的农具使用轻便、舒服、省力,父亲听后总是微微一笑。为此,家里那个时候也添置了不少像开口活扳、钳子、起子之类的工具。
那年,我们一家也被镇上评为“养殖专业户”、“致富专业户”,父亲被评为“致富能手”。在给他颁发奖章、奖状的时候,镇长非要让他上台讲几句话,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再去追问他为何时,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做了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那晚,父亲取下墙上挂着的那把已落满灰尘的板胡,先调了一下音质,然后哼着我们的家乡戏,边演奏边唱着,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父亲也笑了。
虽然父亲的演奏不够完美,演唱的不够悠扬,相信父亲早已对明天有了新的梦想,只是昨天的故事依旧在荡漾,我们也太匆忙,有些遗忘,有些惆怅,早已忘了模样......
父亲微笑了,笑的那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