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餐露宿,昼夜兼程,走了七八天,六岁的我终于来到群山边缘地带。公路代替了山路,尽管它很像山路,但它依然顽强的透露出公路的那么一个意思。不动声色的承载着人们的智与俗之间可笑的想法:驱车于破公路上,车夫会盯路锁眉,骂咧咧地生出仇富厌官的小思想,同时还希望他们能赶快修修路,心安理得的接受扶助,仿佛他们修路就像自己驱车在山路上那般坦然。
须臾,浓云密布,狂风大作,象征的下了一阵大雨就匆匆地走了。那浓云边上镶着淡云,渐渐散去,透出几处阳光来,照得满山闪耀。
我背日而立,怔怔出神。彩虹贯空,色彩斑斓,鲜得举手欲拂,端得十分可爱。细看一处没什么,宏观大局感叹多。叹什么,叹什么?于身无益空琢磨。我自然琢磨不出什么来,但我喜欢那种沉入思考的感觉,天马行空,不可一世。豪气儿出去了,人也乏了,钻进树林,排除雷击的可能,倚在一棵树下,回笼思考。
一阵轻风,树间摇落一片雨水。小黄瞅了瞅远处的我,摇着尾巴四处嗅开起来,一个草帽大小的马蜂窝,左摇右晃,灰黑色的顶皮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下处的洞膜上爬满一层马蜂,空中飞舞着一些,追着晃动的马蜂窝似乎很着急,但又不知该怎么办,干着急的样子颇有趣味。
早已坠弯的树枝颤了几下,啪,折了,嗡~嗡~空中的马蜂直线追下来。小黄双耳微动,还未来得及抬头,砰,马蜂窝砸在了背上。汪汪汪汪,小黄痛叫起来,甩头奋奔,群蜂紧随其后,展开“伤敌三千,自损一万”的追势。
我闻声惊醒,追过来一看,吓了一跳,不敢上前与蜂共舞,只好远远地跟着。小黄越跑越快,摊出的大舌头击打着鼻梁下巴,险些拍死几只马蜂。如此急速,跟上的马蜂渐渐少下去,与此同时小黄却越来越急躁,睁少闭多的眼睛根本顾不上看路。一条栓在树上的黑驴愕然出现在它的前方,慌乱中它蹬足后退,纵身一跃,蹿在黑驴的背上,未等马上蜂出现,向前骨碌一摔,连摔带滚到三米开外。如此一来,绝大多数马蜂围着黑驴忙活起来,蜇得驴蹦跳起来,嘶鸣不已,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匆匆赶到,抱住小黄安抚着,小黄颤动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但其大震过后,余震不断。弄得我头皮发麻,一阵心酸。
“吁——”一声大喝远远的传来,一位背着长管猎枪手提野鸡的络腮胡子大汉飞奔过来,丢开鸡和枪,环抱住驴脖子安抚起来。毒劲儿慢慢过去,黑驴也渐渐安静下来,软弱无力的卧在地上
我自称是个流浪儿,父母双亡,家住在遥远的地方,如今与一条狗相依为命,其他的一概不知,更不知马蜂窝为啥会掉下来。大汉说我叫赵飞,看你也没有地方去,先跟我回家,你这小孩挺会说话的,模样长的挺有仙气儿,比村里的女娃都好看。嘿嘿嘿嘿。说得我只能面露眉开眼笑,心惊胆颤得只会傻笑。随后赵飞去掏野鸡的窝,我留下照看东西。
小黄正眯着眼舔鸡血时,一声巨响从身边乍响,吓得它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躲进我的怀里。我听不出是什么声响,只觉得耳熟,猛然想起是放屁的声音。惊奇地瞪大双眼想,驴也会放屁?正疑惑着,又传出一声巨响,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笑得前俯后仰,乐不思气,差点憋死。
小黄探头探脑,不知所笑,便躺在地上腆着肚子挠身子。我瞧见小黄的那活儿被蜇了一下,肿的快赶上我的小细手腕了,大笑起来,大笑之余随意地弹了一下小黄的空心火腿肠。只见小黄猛地大睁眼睛,四肢乱颤,惨叫声不断,随即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神渐渐淡了下去,死不瞑目。
我真是弹指间,尽显将军本色。
幸好赵飞回来后,没怎么问狗是怎么死的,否则我不止心惊胆颤,很可能会皮肤无限接近于旁边的死鸡。还好郁闷的表情与悲伤差不多,足以偷梁换柱。我们拔下鸡毛,点着鸡毛烤走马蜂,取了马蜂窝,带上狗尸,小心翼翼地骑上驴走了。
来到赵飞的家,我终于知道光棍为啥叫光棍。地面黑得发亮,院里只有几棵树和栓驴的木桩子,鸡屎羊屎遍地开花。屋里倒是满目狼藉,不过得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一百年的老刺猬,外加老不死的罗锅来看。唯一干净的地方就剩炕头上,不过气味却如日中天,烘得人血压高升,不敢高攀,想必任你绝世通天感冒,到这里也会撼开通往天堂的鼻门。我拿个板凳靠近屋门坐下。
晚上赵飞带我来到村庙里。正殿中央供着阎王像,塑像两边是一排排的排位,正门灯下放置着三个大园蒲,上面坐着三位老者。正殿门顶上的一百瓦的灯泡衬得只点蜡烛的殿内阴森森的,象征着外科学内迷信,虽然令人无奈失望,但比靠扩音器诵经吆喝卖佛财的严肃多了。
三位长老看到我,浑眼洞开,眼神锃亮,仿佛远观寒洞起火那般炙热,齐说:就是他啦。
我便波澜不惊的当上守灵童,虽然开始几天夜里我经常惊涛拍床,卷起千层被。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有守灵童这个传统,回答是,从前。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着一个小和尚,讲,你要想勾搭小姑娘,就得守上五年的灵堂,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这是赵飞给的答案。这是我首次接触中心思想如此突出的文章,令人终生难忘。
守灵童除了守灵还有参加红白喜事,宣读章程指令的事要做。不过一场事至少收二百块钱,并且村里所有人每年每人须交二十块钱,不交,哼,嘴沫星子喷死你。刚开始时我没经验,就找一个以吃盐多为傲的皮皱肉松的老棒槌辅导,预计他还没怎么扶,自己就倒了。
一段时间后,我迎上我主持的第一场婚事。一大群孩子早已冲到村头,跃跃欲跳的等候,等着看新娘,抢爆竹,掏甜食。三五成群的妇人挤到一起,嬉笑地谈着新媳妇是如何漂亮和能干。男人们则抽着烟眉飞色舞地扯些历届新郎的淡。
把新郎新娘引到院子中央,我唱戏似的吆喝的礼仪才算告一段落。
每件嫁妆一安置下来,妇女带着孩子们就围拢过来,争先恐后,抢着掏甜食。有几个半大孩子掏了半天没掏出东西,而旁边的一个妇女很有经验,一连掏出两个火烧,给了自家的孩子,脸上笑开了花。
拜堂仪式在人群声里既庄重又诙谐,很引人注目的拜完了。之后,鼓乐齐涨,宴席开始。堂屋摆了三桌,由各家族的长辈和亲家坐了。院子里摆满半个院子,每个桌上都摆了一些瓜子喜糖,供周围看热闹的邻里不时抓上一把。
酒过三盅,新郎开始敬酒,敬完三桌,刚回到坐位,红烧肉正好端上桌面,摆在他的面前。忽然乒乓一声响,屋梁上掉下一件东西来,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掉在红烧肉碗里,将碗打翻,那热油溅了新郎一脸,碗里的肉泼了一桌子。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灰不溜秋的老鼠。那老鼠掉在滚烫的锅里,吓了一惊,把碗跳掉在地上,爬到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把崭新的大红缎喜服都弄油了。众人都失了色,忙将碎碗扫走,桌子抹干净。又吃起酒来。
几个上菜的人之中有个老光棍,比赵飞还穷,但人穷志不穷,传说曾色眯眯的把牛吹得撞歪了一棵树,逼真得令明后主差点从地府跑出来上吊。此人辈份不低,究其原因,光棍家贫,一般结婚较晚,在农村光棍不是懒惰就是窝囊,形成性格后很难更改,父子相传,恶性循环,无穷尽也。他仪仗辈份,吹牛摆谱为乐,虽然常常成为众人的乐子,但他仍乐此不疲,混成老光棍。这次空着肚子过来,想着混顿好饭吃。
一个妇人搂着孩子站在大门口拉呱,孩子吃光了糖,朝娘要,妇人不好意思去席桌上抓糖,遮遮掩掩的训孩子,孩子挣脱开来,跑到桌边,抓了一大把糖,朝妇人扮鬼脸,妇人乐呵呵地冲孩子笑,老光棍正好端着两盘白木耳经过。
妇人家境不好嫁给一个有些积蓄的光棍,老光棍没挣过棍友,怀恨在心,把妇人当成重点窥窃对象。自大加自恋兼欲望促使他认为妇人是冲他笑的,傻笑着看痴了,忘我地把托盘向下一放,想过去亲近亲近,却听见叮当一声响,两盘白木耳打碎在地上。他一时慌了,弯腰去抓那白木耳,又被两只狗争着,咂嘴弄舌的,来抢那地上的木耳吃。他怒从心起,使尽平生力气,抡起一只脚来踢去,不想那狗倒不曾踢着,力气太猛,却把一只黑布鞋踢掉了,踢起两米多高。
赵飞诱惑我去新娘房里讨个红包后,来到院里,寻个空位坐下猛吃,正往嘴边送菜时,忽然瞧见一个乌黑的东西飞向自己这边,呯的一声,把面前的两盘菜打得灿烂,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衣袖又把一碗肉汤打翻,泼湿裤子,正恼怒着,见老光棍颠着脚跑过来,血向头上一涌,红着脖子扑了过去,厮打起来,滚翻掉两桌酒菜。众人吃了一惊,慌忙把两人劝开,又吃起酒来。当地民风剽悍,根本没把这种小架当回事。
我鼓着肚子回到庙里,到后堂屋里躺下,思量着下午不用去老牛家吃饭了。每个乡村里都会有一两家开个炒些家常菜的小饭店,没牌子不上税,本小利大,如果再能弄一两个特色菜,周围几个村里都会驱车来买。老牛的儿子就开了一家小饭店,镇店之菜是烤羊,一些羊下水羊骨头煮的汤,在炒菜时牛子会倒上一些,因此菜香生意旺。老牛的老伴走的早,早到婆媳之间都没来得及开战,这让牛父子顺心不少。老牛除了帮儿子洗洗菜喂喂羊外,没事可做,每天一得闲就点着烟锅子搂个猫四处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