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伏天时,天热的不行,地像要被晒裂似地。还好刚好进入农闲,地里的活本就不多了,爸妈几乎不要谭二跟着下地干活了,也不准谭二上山捡柴,他们笑着说:“二娃子,你现在该蓄着点了,不能再天天像个野人一样漫山窜,不然等上学了人家先就看轻你了。”谭二原来上山捡柴完全是为了排遣心里的焦灼,如今已经定下来了,他自然也乐得不去满林子里钻。如此一来,他闲暇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这天中午天气异常闷热,太阳将天空照的明晃晃的,鸡躺在鸡窝里弹着土,狗躺在墙角喘着气,空气里飘散着被烤出的树汁味。谭二觉得无聊透顶,就在书箱里乱倒腾,本想找本感兴趣的书看看,无意中翻出了一副象棋,是他几年前买的,谭二如获至宝,忙捧了出来。
谭二知道村子里有人会下象棋,他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一副很大的象棋,村人偶尔也聚在一起下的,后来估计是棋子丢了,就再也没见过村人下想起了。谭二决定拿着象棋到村子里转悠下,不定还真能找个人消遣下,然后把象棋留在别人家里,这样村人以后也都有得下了。
走到二婶家的院墙外就听到院里有人在说话,谭二便走到院门探头瞧了瞧,竟然看见那女孩和她妈也在,二婶早看见他了,就喊着:“二娃子,进来玩。”
谭二镇定下情绪,正了正身姿,故作轻松地就托着象棋盒走了进去:“二婶呀,还是您家热闹。”,二婶进屋搬出一张椅子,谭二接过坐了下来。
女孩她妈开始不住的打量着谭二,谭二感觉身上被毛刷拂过一样很不自在,还好,二婶很快就开始介绍了:“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考上大学的娃,叫谭二,他妈你不是见过吗?你们还一起聊过天。”
女人长的很白,脸上只有很少的皱纹,比村里年龄相仿的妇女显得文静秀气,她弯着眉毛笑着说:“哟,你看这娃长的多俊,又争气,他妈好福气哟。”
女人的声音竟然也像小姑娘一般清脆,“哟”字拖有很长的嗲音,听的谭二心中一颤,转念想那天听到的可能是她的声音,不是女孩的,想至此便不由地向女孩看去,女孩也正盯住谭二看,四目一对,女孩浑身竟如被电击一般颤栗一下,慌忙移开眼光,谭二的心也是一缩,脸腾地红了起来,脑里惊异于女孩的眼珠怎么那样的乌黑,又那样灵活,一倏转了几圈就躲过了自己的目光。
和那女孩互相惊扰了下后,谭二这才回答女人的话:“您就是那位新搬来的……”谭二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心里更慌了,只得从书上挑出一个合适的称谓:“阿——姨。”在场的人都笑了,谭二看见女孩坐在椅子上也在笑,觉得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头都有点蒙,脸就更加红了。
女人笑了一会接着说:“看哟,读书的伢就不一样,叫人都文绉绉的,你按你们这的叫法叫我婶子,我和你安山爹是一辈的,只要辈份不差就可以啰。”
女人的话很在理,谭二就依着她说:“婶子,你们是四川的人,怎么说话不带四川味,我觉得四川话很好听的,象邓老说:‘我是人民的儿子,我深爱着我的祖国。’”谭二学的只有几分相似,大家听了那怪怪的声调都笑了起来,女孩也用手遮住了嘴咯咯的笑出了声,也竟像她母亲的声音一般清脆。
女人笑了一阵又说:“我们都在外打工好多年了,老家的口音在外面都给磨没了,我在广东呆了四年,现在都还会说些广东话呢!”
谭二头脑还迷,也没有思考怎么样应对,搔搔头搪塞道:“哦,是这样的呀。”。
女孩一直不说话,看起来非常羞涩,谭二想和她搭讪又不知道以何开头。因为刚才的一句话逗乐了大家,谭二觉得可以和开头的不佳表现抵消掉了,加上经过一段时间镇定情绪,他慢慢适应些了,胆气也就大起来。现在人不是很多,谭二总觉得羞涩的女孩有一种不一般的韵味,就老看那女孩,有时甚至故意盯住她不放,只看的她更加拘束不安,一会低着头,一会扭着头去看院墙,她游移的目光掠过谭二手上的象棋盒后又转回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咬咬嘴唇,象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谭二只顾着去欣赏她慌乱的样子,没有想到她会先开口说话,倒把自己弄了个手足无措,支吾着说:“是象棋。”
女孩明显的松了口气,眼光转向谭二的脸庞说:“我们来下棋行吗?”不等谭二回答,她马上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下的不好。”
谭二喜出望外,但为了保险,也笑着说:“我也不是很会。”
谭二进屋搬出了个凳子,又跑到厨房舀了点水攒在手心,当他把水捧回来时女孩已经将薄膜棋盘很平整地摊在凳面上了,她很疑惑地看着谭二,谭二叫她把薄膜棋盘拿开,将水洒在凳面上,用手抹均匀了,然后从女孩手里拿过薄膜贴在凳面上:“这样就不怕有风吹翻起来了。”女孩的眼神终于不再游移飘忽着了,定住乌黑的眼珠看着谭二说:“你还挺有办法。”
男人总想在漂亮女人面前表现自己,谭二也不例外,他下的很仔细,女孩也下的小心翼翼,旁边的人都不懂,也就各顾各的聊起了家常。最后谭二占了很大的优势,也就有时间偷偷看女孩了,只见她颦眉鼓腮,白皙的脸袋很饱满圆润,微微透红,小巧的鼻子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紧闭着的嘴唇透着鲜红的血色,只有偶尔扇动的长长的睫毛和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证明她不是一尊精美的雕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女孩一定觉察出了谭二的窥视,她的脸袋像上了胭脂一样越来越红,眼神也越发地飘忽起来,难得的是她仍然保持住思索的姿势,只是思索的神情早已涣散了。
他们又来回走动了几步,眼见女孩已经无力挽回残局了,谭二却说:“这盘算我输了,这儿太吵,下棋专心不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谭二本想说给大家听,所以声调提的很高,竟把女孩吓的一跳,她抬起头惊疑地看着谭二:“我赢了呀!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倒觉得是你赢了。”谭二用手将棋子抹乱,站了起来说:“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不过找个静点的地方我一定能下过你,我们到那边树荫下面下怎么样?”说着就一手拧起椅子,一手托起凳子,女孩好象看透了谭二的心思,站起身来瞪着谭二看,谭二心里紧张起来,还好女孩只是稍僵持了一会就同意和谭二到另外的一棵树荫下。
这个树荫下就他们两人,谭二的心思已经不在下棋上了,他不住地问着话:“你叫什么呀?”
“许妍。”
“哪个妍?”
“一女一开的妍。”
“恩,名字很好听。”
“你多大了?”
“十八岁。”
谭二中规中矩地问,女孩中规中矩地答,都简洁地像在较劲。
“哦,那该属鼠。”
“不,我属牛,我按虚岁算的。”
谭二开始扩展话题:“看你就象小牛一样温顺。”
女孩不高兴了:“你才象头牛呢!”
谭二笑笑说:“我是说你像小牛一样温顺,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长的象牛呢?”
女孩听了脸上的红晕深了点,忙低头轻轻地反问:“你也不能老问我呀,该说说你自己了。”
谭二干脆不下棋了,坐直了身子,两手撑在凳子的两角上说:“我姓谭,名过雁。”
“不是叫谭二吗?”
“那是小名,今年二十岁,也是虚岁,属猪的……”女孩听到这便用手背遮住嘴唇“嗤”地笑了起来,谭二忙说:“不是属啥象啥的。”
女孩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又偏着头问:“你的名字很怪,是什么字呀?”
“谭你知道的,过是过来的过,雁是大雁的雁。”
女孩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个棋子的中间,右手食指推动象棋边沿,棋子在她指间转动着,眼睛望着棋盘上凌散着的棋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缓缓地说:“你的名字很有意思,我记得佛教里有句偈语是‘寒潭过雁影,雁过影不留。’是说人要心胸开阔,不为往事所绊,你的名字和这暗合,意义是在好不过的了。”
谭二惊奇许妍能一口道出他名字里的含义,这让他欣喜不已,问道:“你现在还上学吗?”
女孩摇摇头说:“我初中和高一都在广东上的,户口在四川,后来听说只能在户口所在地考大学,等上高二的时候,也就是去年,我妈就带我回了四川,谁晓得四川的课程和我在广东学的不一样,我成绩跟不上,也就没有读了,不然我现在都快上高三了。”
谭二一脸的惋惜:“哦,你能说出那句偈语,又加笑时总用手遮住嘴,我就知道你是学生了。”
姑娘不好意思了起来:“怎么了,为什么只有学生才可以这样笑,想来你是听我说了才这样说,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
谭二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漂亮是先天遗传的,但是说你的气质,修养和身上散发出的灵气,不读点书是怎么也不会有的。”
谭二从来没敢奢望在这个村子里能论起修养气质,现在猛地可以向一个人道出这点东西,感觉竟然象心里憋了几年的闷劲都泄了出去,轻快了很多,又觉得在村子里说这样的话有点酸酸地,假的不行,他用心在女孩脸上挖掘她的表情,想知道她的反应,然而只看出女孩的脸变地更红了,她低头避开谭二的目光反驳道:“这样说,我看你们村里就没有几个读过书的,但我看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也都能说会道——想来是这的水土太好了。”
谭二很不认同女孩对村人的评价,但她有此评价也不足为怪,美丽的女子走到那都会受到莫大的尊重,许妍也不例外,有她在的时候,村人的闲语脏话都没有了,衣服也都穿地规规矩矩,连老头太太们都是。
谭二不想反驳,毕竟村人借给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让他上学,就转而谈另一个话题:“我很早就见过你。”许妍再次抬起脸疑惑地看着谭二,谭二继续说:“有次是我在死水湾打鱼时看见你站在村口,还有次是在你院门口看见你在屋子里面。”
许妍听了就笑了:“我也记得,那次是过来看房子的,当时你还吓我一跳呢!”谭二想到自己曾经把她当成小倩,忍不住也笑了。
“你笑什么呢?”
谭二也不隐瞒:“你突然出现在村里,穿着一身淡色的花连衣裙,又是那么长长地披下的头发,风还吹着——我都把你当小倩了。”许妍听了一愣,一脸的迷惑,谭二很是失望:“你一定不知道小倩,是一部叫《倩女幽魂》的电影里面的女主角。”
许妍脸上渐渐活泛了:“噢,你说那个小倩啊,我看过,是王祖贤演的。”
谭二听了心里一阵激动,好像是被认同了一样,许妍接着说:“好啊!你竟然把我当女鬼了。”
谭二笑笑:“多漂亮的女鬼啊!”
许妍又害羞了,低着头说:“我喜欢那首歌,尤其是那句‘路随人茫茫’,一听到那,我总把这句想成是‘生死两茫茫’,再想想那个故事,眼泪都快出来了。”
谭二没想到她会把歌词改的这么悲,但仍随着她说的想着电影里的情节,默念了两句“生死两茫茫。”心里真荡起一阵悲伤,再看许妍,她也正在看自己,她的眼圈都红了,眼睛里面也有亮光闪烁,谭二心里一惊:这女孩心思也太细腻了吧,跟个林黛玉似地。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大抵就是这样,谭二在日记里把他们的交谈记载的特别详尽,细致到一颦一笑都不放过。谭二写道:“我一直在搜索她不安飘移着的目光,我渴望和她的对望,她的眼神让我迷恋,那明净清纯的眼光溢入我心底太快但又是实实在在,这种感觉竟然如此奇妙,一刻的时间就能让人心动到不能自己,就是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不是这种感觉,以后再做验证吧。”
当晚,谭二就开始担心许妍晚上看电视时会不会有年轻人向她献殷勤抢占了先机,他甚至决定舍下面子再到“大能人”的院子里去,但想到很多村人都在,年轻人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的,再说他也自信自己对许妍产生的吸引力应该大于村里的任何一个年轻人,如此一想他感觉塌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