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寐’下线后,白雨桐也无意再踌躇在这无聊的网聊中。夜,又寂静了下来。她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蜷卧在窗前的沙发里。清淡如水的月光,随着月亮的移动,已经光顾了另一个地方,不再撒进窗户里,不再撒在白雨桐身上。时间在前行,万物在移动。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静止的东西,也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好在,还存在着相对的静止。否则,人们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运动的状态中,不谈身体的疲倦,就是心,也会是感到疲倦不堪的。
白雨桐闭目微养在沙发里,在嗟叹世事的不定数之余,又有一点小小的庆幸。庆幸自己有鲁迅先生笔下的那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僻静之所。她暗自感叹道:一个人世界真好!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的约束和束缚。哪怕现在是光裸着身子,仰躺在地上,打着滚,发着疯,也是没有人管的。带着这种小小的满足感,在黎明前来的黑暗中,白雨桐和着那份身心的疲惫进入了她的梦乡。
很多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愿望,常常会在梦里得以满足。白雨桐在梦里,和未曾谋面的知己‘夜无寐’相逢在云海山庄的观景台上,她们头顶的上空,漫天飞舞着洁白清香的槐树花,象雪花一样轻灵、圣洁;凌云霄手里拿着一只用槐树花枝做成的花环,缓缓地向她们俩走来,脸上挂着魅惑人心的笑意,眼神却是迷离不定的。
白雨桐在一种期待和绝望相互较量的纠结中醒来。当窗边的那一串风铃,就着晨曦的光,映入她睡意朦胧的微睁的眼里时,她有一种绝处逢生后的欣慰若狂!她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真想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大声地喊道:“真好!那只是一场梦!”最终,她还是把那种疯狂的渲泻,淹没在她的理智的压抑之下,变成了一种呢喃。
白家的早餐很传统,简单而又朴素:小米稀饭、煮蛋、煎饼,隔三差五的,会意外地吃上一餐打囟面。这都是他们家老雇佣王妈做的。几十年不变的雇佣关系,当然就有着几十年不变的习惯。王妈在白家做了多少年?别说白雨桐不清楚。就是白云轩也说不准确。反正,她是跟着这老房子一起,是从上辈人手上传下来的。王妈也说不清自己的身世来由。她只记得,从她懂事起,她就在白家。她亲历过白家几代人变故,却从来没有人从她嘴里听到白家人的半点是非曲折。她从不回忆过去,也不去想将来。就象白家一件家具一样,一切听从白家人的摆布。但是,她得到了白家人的爱戴和尊重。
白雨桐睡眼惺忪地坐到餐桌前时,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赵琳。果然不出所料,她妈脸上依然挂着惯有的笑意,昨晚发生的不愉快,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相由心生。大概,她的心里亦是如此的坦然。白雨桐讨厌她妈‘海纳百川’的胸怀。因为,这种目空一切、漠视一切的超然态度,深深地刺痛着她的某根神经,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熬夜有什么好?你看看你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再看看你那两只熊猫眼,好端端一张端庄秀丽的脸,被你糟蹋成这样。你就不能跟你妈学学,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
白云轩总是用一种呵斥的方式跟女儿交流。那张英俊白晰的脸,永远是静如止水。即使是在发火发怒的时候。这种惯有的表情,与赵琳脸上的笑意大有异曲同工之处。也许是因为常常掺和着真实的情绪,白雨桐倒不觉得它象雕塑,象面具。而且,还有几分亲切的感觉。
“王妈,早餐准备好了没?今天不知怎么了,倒是有些饥饿感。”赵琳恰逢其时地打断了白云轩的呵斥,冲着厨房里喊着。
“好了好了,看看我今天为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王妈一边应着,一边从厨房里托着一只托盘走出来。看见白雨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兴高采烈地招呼道:“雨桐也下楼了?看看我今天做了什么?你最爱吃的打卤面。”王妈跟白雨桐说话的语气,总是停留在白雨桐儿时的年代。在化解这种会让人误解为弱智白痴的尴尬时,白雨桐常想:或许,那个时期的她,留给王妈的印象太深刻了,王妈无法让它消失在自己的记忆里。
“王妈,您别光顾着看我吃啊,您的那份呢?”白雨桐在一阵狼吞虎咽后,抬头侧目地看着王妈问。
“我的,在厨房。”王妈好象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惊厥地笑应着。
“快去吃呀,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王妈一边应着,转身朝厨房走去。
白云轩也席卷了他面前的那碗打卤面,随手从餐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一边擦着嘴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白雨桐问道:“雨桐,爸刚才忘了问你,昨晚的聚会参加得怎样?有没有什么收获?有没有结识一些新朋友?有没有-------”
“王妈,牛妈冲好了没有?”赵琳脸色微变地瞟了一眼老公和女儿,很快又挂上了她脸上的笑意地冲着厨房喊道。
“来了来了,早就准备好了,就是忘了端出来。”王妈托着三杯牛奶从厨房里走出来,动作敏捷地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杯。
白云轩瞟了一眼妻子,拿起面前的牛奶喝了一口,把刚才问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
白雨桐看不惯她妈凌驾于她爸之上的作威作福,就挑着眉毛问她爸:“爸,刚才你噎着那训斥未完的话,怎么还咽得下打卤面?现在,您又用牛奶把那未问完的话灌回肚子里。你就不觉撑得慌啊?”白雨桐说完,嘴角边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她趁机瞟了一眼她妈,那张脸依然是波澜不惊。白雨桐猜不透她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压根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或者,她妈不仅只是凌驾于她爸之上,还凌驾于她之上?
一种莫名的怒火从白雨桐的心底升起。为了不再自讨没趣,她随手抽了一张餐巾纸,揩了下嘴唇,说声“饱了”,就起身上楼回房。
“我也好了。”赵琳在白雨桐起步的同时,也起了身。她一边用餐巾纸轻揩着嘴唇,一边笑着对白云轩说:“我上班去了。”
见两个女人都起身离开了餐桌。白云轩也无心情去喝完杯中剩下的牛奶。他感觉心里憋闷得慌。一顿早餐,吃得是如此的不畅快。这在白家,是几十年来常见的事,白云轩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是今天,他在把牛奶杯放回到餐桌的时候,手上的力度用得比平常重得多,‘咣当’一声杯子与餐桌的碰撞,震颤着他的心。他说不出自己到底在跟谁较劲。
“王妈,收了吧。”白云轩冲着厨房叫喊着王妈,声音里明显地带着颤音。
正抬脚上楼的白雨桐,惊厥似地转过身来,回望着她爸。白云轩的脸上依然平静如死水一般,看不出在生气。她又扫了一眼她妈,她妈在门口忙着换鞋,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爸那边的动静。
“走吧,都忙自己的去吧。这样也好,各为其所,各得其安。过两天,我也该上路了。”
白云轩说着,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目光落在院落的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