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玉芬在屋里为答应给木头的衣褂飞针走线着,本来她已经做好了,不过,那身给了逸仙。逸仙,玉芬不由得笑了起来,唉,真是个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东西啊,傲慢偏执,但也率真可爱,莽撞无理,倒也知错就改,那双灿若晨星的眸子似乎总是向别人提醒着他的过错是出于无心,对他怎么也动不了真气。对了,他说他喜欢岔曲,下次有机会一定得跟他好好切磋切磋,找到个志趣相投的人可是不易啊。玉芬正琢磨着逸仙应该会喜欢哪首词,忽听门外有人叩门,并喊着她的名字。听声音好像是松亭妈,只不过比她平时的语气要急躁很多。有事么?她平时不会这么晚了还来的。玉芬走到了院门前,问:“大妈?是您吗?”
“是啊,芬丫头,给我开下门,我找你有事儿说。”岳伯母在门外说。
“哎,我这就给您开。”玉芬说着放下了门栓,兹扭一声,门开了。就在这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忽的出现在岳伯母的身畔,还执拗歪拗的出着声。玉芬吓的差点没把门关上,仔细一看,才看出是个讨饭的。他皱纹堆积的脸上淤泥纵横,几块破布头拼接起来的“衣服”勉强的遮盖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再看他手上那玩意儿,呵,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涣来的破瓷碗,就剩一个底儿了,根本盛不了东西。
“行好的——老爷——太(哎)太——有那剩饭——剩菜——赏我点吃吧”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好像已经饿的倒不过气来了。
“晦气~!一出门就遇上这个!”岳伯母捂着鼻子推打着乞丐,被玉芬制止了。她看了一眼那个要饭的,然后转身回厨房挑了个大碗盛了杆尖的杆尖的一饭后递给了他。他连忙要磕头谢恩,玉芬只扭着脸摆了摆手。
怜悯的看着那个要饭的走远,玉芬叹了口气,转回头对岳伯母说:“大妈,咱屋里坐。”说着,便搀扶着把她让进了屋。
“玉芬,以后这臭要饭的你还是少理的吧,别让他认准了你这门。”岳伯母拍了拍她的手说。
“大妈您放心,这种事儿我是有分寸的,那老头不是还爬的动走的动的呢么?我们家里也不差着一口剩饭。年月不好,帮人就是帮己。要真是街头的倒卧,即便是我看着倒下,我也是说什么都不会救的。就像我爹说的,这救过来了是积德,救不过来人命官司谁扛着?”
“恩,你是明事理的,你爹在么?”
“还没回来呢,店里事儿多,走不开。”玉芬说着,给岳伯母倒了杯茶,然后低头继续做活。
岳伯母拿起她正在赶制的衣裳,问:“这是给你爹的啊?”
“不是,是给我们店里一伙计做的,他外乡来的,在北京没着没落,这眼瞅着天要凉了。”
“你的心地真好。”
“您也知道,铺子里的事儿我爹不让我插手,那孩子人勤快,帮了我爹不少,再说人家还给我修了相机,给他做件衣服也不算什么啊。”岳伯母看着正在做活的玉芬,说不出的爱怜,忽的,她义正言辞的说:“玉芬,你以后别在报上写那些东西了!袁宗良,刚特地来找你松亭哥说了!你要是再写,就该出事了。”
听闻此言,玉芬停下了手里的活,怔住了,说真的,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一时心慌不已。岳伯母拍了拍她的肩,近乎声泪俱下的说:“我的孩儿啊,就你这模样,手艺,给谁当媳妇谁不偷着乐去啊。家里又不缺你那俩子儿,干嘛非去那什么报社里跟那帮男人抢食儿啊。这要是得罪了咱惹不起的,那以后可怎么办啊~”
“大妈,您放心,我以后不会瞎写的了,你看,他这次只是来找我警告。不是还没拿我怎么着呢么?”玉芬安慰着说。
“真拿你怎么这就什么都晚了啊!”岳伯母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的又愤恨了起来,“你爹也是,前两天我给你说的那个谦祥益布庄的少东家多好,家里买卖大不说,人也知书达理,怎么就叫他给回了呢?不就是嫌人家是独生子,舍不得给把你聘出去么?就这两条胡同住着,照应着也成啊。他就是老想要个上门女婿,要不,你早成了我儿媳妇了。”
“唉呦大妈,松亭哥现在可订了亲了啊,您再说这个可就不合适了。”玉芬连连摆手,到是勾起来岳伯母的一肚子话。
“那个小英我是看不上的,这都收了聘小一年了,也不见定日子,还非得等毕了业再说。你们这岁数,天天的男的女的一块待着,多容易出事儿啊。”
“大妈,”玉芬撒娇的喊,“您放心吧,小英她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有几个比的上我松亭哥的啊。”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人夸赞岳伯母自然难掩得意,但还是说:“那也不成,我得去劝劝她爸妈赶紧让她退学,跟我们成亲,嫁过来也好帮帮我。你不也是退了学的吗?我看没什么打紧的。”
是啊,我也是进过学校的,只是,又跑了出来。被岳伯母这么一提醒,很多前尘往事顿时在玉芬心底里发起了芽。玉芬又跟大妈聊了几句家长里短,并再次的表示了不会再在报上写不该写的东西的之后,把她送了回去。
回到屋里,玉芬心中那些小芽已经长成了大树,拥挤着她的胸腔,使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学校,如果不是从那个受诅咒的教会学校里跑出来,我也应该是上大学的了。大妈说男孩女孩在一起容易出事,可竟是女人的教会学校,也是会出事的,而且是更加龌龊且恐怖的事!阿冰那甜美的笑容渐渐的浮现在她眼前,她刚想回味,那张脸转瞬间又变成了死时的狰狞模样,青绿的脸颊,不瞑目的双眼,吐出的舌头。啊,怎么上吊死的人真的是吐着舌头呢。“啊~~!!!!!!”为了打消恐惧,玉芬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失声大叫,发疯似的跑向厨房,顺手抄起一个舀子蒯满了水,闭着眼往自己头上浇去。“哗~”幸好,经过凉水这么一激,那些可怕的幻象远离了,她支着头无助的跌坐在水缸旁。
把真正的事实报导给世人!这是她当年从教会学校辍学,进入报社的唯一目的,而当她真的涉足其中后,才意识到这个目的实现起来是那么的困难。唉,在行有多乱,玉芬不是不清楚,同行们的所作所为她也耳闻目睹了不少,他们中有的收取伶人贿赂,为他们在报上大吹大擂,或是替其捉刀写些诗词已表高雅。有的则为一些龌龊的政界要人在报上大发文章攻击政敌,充当打手。更有甚者通过种种渠道得知了社会名流的隐私,把他们的真人真事编成小说在报上发表,以资勒索。这些刀笔杀人吏们,前仆后继的唯利是图着,不过这毕竟是男人们的游戏,就像这次,她写的文章一涉及到梨园内幕,政要丑闻,袁宗良宁愿拐几个弯托人弄向的来找她也不与她做正面接触,即便玉芬想介入,人家也是不带着她玩儿的。这几年,她不是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就是拿着相机拍些市井民情。不过当然,像玉芬怎么精明强干的女人当然自有她的妙用,比如,走访赛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