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形的墙

（一）“这个地方还真美。你看，烟雨蒙蒙的，多有诗意。”我卷缩在陈晓军的怀里，听他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对西庄的评价。“那当然。好山好水好风景，还配美人。美的吧你。开心吧？！”我说。“嗯，开心。不过你说美人嘛……哪？”他答。“这啊……”我指着自己说。“还真没看出来。”他把我的头转过去面对着他，审视着，捏着我的下巴摇摇头地说。“真的浪费了这双这么好看的眼睛，原来是瞎的。好吧，今天给伤残人士打个折，但旅游费还得给的。”我眯着眼睛说。“吓！收多少呀？”陈晓军笑。“呃……加上你有眼不识泰山的罪行，算你便宜一点，翻个倍就好了。”我说。“呵呵，你去抢银行得了，我付不起，要不我去抢银行，要不以身相许？但一般人我是不卖的。”他看着我贼笑。“呸……谁要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封上了。“啊！……”陈晓军放开我，“你个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的嘴被我咬出血来。闻言我起身就跑。“哈哈……看你还嚣张。”“啊……放开我。”…………柯小青定定看着手中的热水一点一点凉掉，它们像那些眼泪一样，热了又凉。那件男装外套套在她的身上很大，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双手紧紧抱着腿，把头埋进去。手收紧，再收紧。但始终不及那个怀抱来的温暖。她深深地闻着衣服上的味道，虽然很淡，但还是可以找到属于他的味道。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上面掉。原来我能最终能拥有的不外乎这一件外套。人都离开了，留住这件被遗忘的外套又有什么用呢？可以用来假惺惺的缅怀，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矫情。柯小青想起那些幸福快乐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甜蜜的味道。多少次，她一遍一遍地重回那些轨迹，一遍一遍地寻找那个可靠的背景，一遍一遍重温着属于他的味道和他的温度。她始终不肯放过自己。是自己不肯面对现实，他已离开自己很久，很远了。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解药，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心还是这样的痛？今天如果不是林微，也还是会有别人吧。只是，尝过了那种滋味，我要如何再做回当初那个自己？我要如何去面对那些骇人的回忆和寒冷？柯小青捂住胸口，卷缩着身子，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牙齿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很辛苦地很用力地在忍着什么。她的被角碰到放到床头柜上的杯子，砰的一声，玻璃杯应声落地。这样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地突兀。窗外的雨，又开始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湿了一整个世界。李乐站在窗前，窗外透进来的光，映着他的脸，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林微，或许是前途，或许没有或许。没人知道。（二）“铃……”闹钟响起，准时七点半。过完年，又要开始朝九晚五的日子了。一切回到轨道上。轨道？什么才是正确的轨道呢？想该想的？做该做的？而什么又是这个该呢？谁知道呢？柯小青随后也回到了这里，重新开始找工作。她还是和林微住在一起，有空的时候逛逛超市，或者呆在家里，煮煮东西，喂喂鱼。一切都没有改变。至少林微没有看出来。只是柯小青变得很喜欢去酒吧，点一杯酒，一坐就是一整晚。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或者笑。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忘掉这一切的关于。其实我比林微更自私更贪心吧！我连离开的勇气的都没有，无论是陈晓军还是林微。因为不想失去，所以这样拖拖拉拉，这样委屈自己。她想。可是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再来一杯。”柯小青对着酒保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好的。”那个穿着白衬衣黑色围裙的年轻酒保，每天晚上在这里都能见到这个美丽而哀伤的女人，她有时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思想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令她如此想不通。但他从来都不敢走上前。“小姐，一个人吗？”一位打扮很潮的男生拿着酒杯坐到了她的身边。柯小青转过头，看着他并没有说话。酒保将一杯新的酒放在她的面前，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赏脸喝一杯吗？”那个男生并没有走开，还无声地笑了起来。柯小青还是没有说话，但她拿着酒杯的手举了起来。挑一挑眉。“我的名字叫刘浩。”那个男生坐在她的身边，一个劲地说话。柯小青站起来，从包里翻出钱，放到桌子上，拿着包，走出了酒吧。风迎面吹来，顿时清醒了不少。她甩甩脑袋，继续向前走。头脑还是不要那么清醒的好。什么都清清楚楚，反而更难受。总会过去的，她会等，等到这些通通都过去。那时候，再来清醒面对吧。她想。她专注地想着，那个叫刘浩的人一直跟在她的背后。忽然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看着一个方向。刘浩顺着她的望过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对男女正在街角拥抱，他们正在深情对望告别。其实，这样的情景在这个城市里并不罕见。在这个年代，恋爱已经变成一种自由。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大家都懂得去保护自己，大家都懂得面对未来。至少他看到的现实就是这样。激情，这种东西，随时都在发生，只是，这激情与爱情有没有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她认识的人吗？刘浩看着她的侧脸，美丽而哀伤。她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浓浓的悲伤从她的眉头处散开来。耐人寻味。他很久都没有看见过这样哀伤的神情了。那对情侣道别各自散去，突然她急促地跟着那个男人的身影走去，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她拼命地朝他走过去，她赶上那个男人，从背后用力拉住他的手，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完全是陌生的脸。“小姐，有什么事情吗？”那个男人疑惑地看着她。柯小青满怀期待的脸在听到他的话的同时，慢慢转变为失望。她没有说话，放开她的手，转身朝另一边移动。留下那个男人一脸疑惑。面对一个陌生人感情突然失控，他也只好摇摇头走自己的路。刘浩一直跟在柯小青的身后，他见到这样的情景，忍不住走上前拉住柯小青。但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柯小青满脸的泪水，正无声地落下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刘浩关切地问。“你是谁？”柯小青问。“啊，我是刘浩，刚刚我们在酒吧还一起喝酒的。记得吗？”刘浩解释。“放手，我不认识你。”柯小青掰开他握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说。“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刘浩并没有放开她，而是抓得更紧了。“呵呵……你凭什么来管我的闲事？你喜欢上我了吗？”柯小青笑。“我喜不喜欢你，跟送你回去并没有冲突。”刘浩愣了一下，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不喜欢吗？”柯小青还是笑，“为什么呀？原来我这么不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走。”刘浩说。“放手，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柯小青这次没有笑。“放手，我叫你放手。”她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你不要管我。放手。你凭什么来看我的狼狈？放手……”声音由愤怒变成哀求。“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来嘲笑我的脆弱？”刘浩放开她的手，柯小青慢慢地蹲了下去。起伏的背景是她正在哭的证据。刘浩忽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最怕看见女人哭了，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一样。能看见一个女人崩溃的哭喊，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小青？……”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柯小青像被击中了一样，缓缓回过头来，然后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总是对着她温柔地笑，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脸。他还是爱穿着黑色的外套，精神的脸，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他向柯小青走过来，扶起蹲在地上的柯小青。柯小青感觉到他的气息铺面而来。他是真的吗？他真的来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回到了从前。一切都还不曾改变，他依然是属于她的。见到陈晓军，柯小青再也忍不住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林微坐在陈晓军的车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久久不能言语。她拿着饮料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三）“你怎么了？”陈晓军拉开紧紧抱着自己的柯小青，温柔地问。“不舒服吗？”“痛。”柯小青一直哭着，指着胸口的那个地方，“痛……好痛……”“我送你到医院。很快就会没事了。”陈晓军像哄小孩一样温柔，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不了了。它好不了了。”柯小青看着他喃喃地说。“傻瓜，别自己吓自己，会没事的。别怕，我送你去医院。”陈晓军说。“你是她朋友吗？”陈晓军看到了在一旁的刘浩，问。“不是的，我不认识他。”柯小青抢先回答，“我不认识他。”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拼命地摇头。在一旁的刘浩耸了耸肩膀，并没有说什么。确实是，他连柯小青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怎么算认识呢？她叫小青？新奇的名字。“我不去医院，只要你陪我一下就好了。你不要走。”柯小青又抱住陈晓军，不肯松手。“别这样，小青，不舒服就要去医院。”陈晓军面对柯小青的拥抱，他的手张开，没有碰她。他看向自己车上的林微，然后，推开柯小青。“连一个拥抱都不肯给我吗？”柯小青哀伤地看着他，眼泪还是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是因为她吗？因为林微吗？”“小青，你别这样，走，我送你到医院。”陈晓军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不去。”柯小青突然大声起来。“为什么是林微？”坐在车上的林微听到这句话，她惊慌地抬起头往柯小青的方向看去，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她早就知道了，她还冷静地看着自己在她面前撒谎。林微推开车门，朝柯小青走来。而柯小青死死抓住陈晓军的手，追问着。“小青。”林微轻轻地叫。柯小青回过头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微。她虽然有点尴尬，但还是很镇定。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她似乎不会像自己一样崩溃，柯小青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脂粉未施但看起来光彩照人。然后，她想到自己的竭底斯里。她突然放开陈晓军的手，独自悲凉地笑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到林微面前。“小青……”林微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林微。”柯小青抢先地道歉。林微听到她的话愣在那里。她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这句话本来就应该是我说的不是吗？她的道歉让林微觉得羞愧。“小青，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林微低下头，轻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不下你的男朋友的。对不起对不起……”柯小青忽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猛地对着林微说对不起。林微的心，在此刻狠狠地疼了起来。她把柯小青搂进怀里。对不起。她在心里说。陈晓军看着眼前的情景，退到一边。在她们的关系里，陈晓军是没有任何资格插手的，在她们的世界里，就算他被她们深爱着，但那个世界，是属于她们俩的。他很清楚自己进不去。只是，她们的世界，却只因为他的出现，而越来越多裂痕，那堵看不见的墙，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打散。谁都回不去了。柯小青蹲在洗手间上，头上的热水一直洒下来，从她的头发上一直流下来，流到脸上，与脸上的泪水融合在一起，分不开来。她恨自己的脆弱，早该结束了不是吗？就算哭喊，就算哀求也回不来了。爱情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或许不是，爱情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它还在柯小青的心里。她看着镜子前那个自己，眼睛哭得通红，微微有点肿。她一遍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脸，试图冲走那些过往。她最看不起不懂得振作的人了，她真的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她顺着墙壁慢慢地靠下去。不能再喝酒了，她咬着自己手指想。现在自己竟然悲哀到要借助酒精才有勇气表达自己。但也该停止了。为了仅剩的一点自尊。林微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始终不敢朝着门敲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善良的柯小青。一扇门，将她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没有走进来，也没有人走出去。她们在各自的世界里，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心墙。“来，把头发擦干，不然会着凉的。”林微把一条毛巾递给柯小青。“谢谢。”柯小青接过来说。柯小青将毛巾放在头上胡乱地擦起来，没有再去看林微。林微几次想要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你不要再晃了，说吧。但如果是道歉的就不要说了。”柯小青最后忍不住地对林微说。“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林微在柯小青身边坐下来说。“你什么都不欠我，也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林微。”柯小青还是边擦着她的头发，边对林微说。是的，正因为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睡醒一觉，那些伤害还在。还会隐隐作痛。正因为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们要面对的远比想象中的复杂，而她们要抢的也不再是玩具。所以，就更舍不得放开手。“不，我欠你一个解释。我想跟你说。”林微说。“解释？你是想要跟我说，你有多么爱陈晓军，多么不可自拔吗？”柯小青嘲笑道。因为爱过，所以她知道那个中的滋味；因为还在爱，所以她了解到，爱情真的半点不由人。她都知道，她可以说服自己去面对现实，但她却不想从林微的口中听到她和陈晓军的任何事情。一点也不想。“我……”林微无言以对。“对不起！”这一句迟来的道歉还是说出了口。“你听好，林微。”柯小青听到林微的道歉，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林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谁也不欠。就算今天我不原谅你，你也不会放开陈晓军的手吧。所以你不需要假惺惺地觉得愧疚。但你也不能太贪心了。我没有说我恨你，并不代表我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并不笨，你应该知道的，你不该那么贪心，你不该想让我现在就说原谅你，还要我给你祝福。我没有那么伟大。林微，不要在我伤口上撒盐了，行吗？”柯小青说完，起身打开柜子拿出吹风机，背对着林微。一屋子只剩下吹风机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站在她身后的林微，看不到她的表情。哀伤像春天的绵绵细雨，像夏天毒辣的太阳，像秋天调零的落叶，像冬天冰冻的冷空气。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彻底，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