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最后几句话故意说的很有把握,想方设法让眼前这两个小孩相信她,放下心来。两个孩子真的做完作业乖乖的睡了,没有谁哭,也没有谁问过,妈妈找到了吗?只有年迈的外婆彻夜不眠地等着有人把她的女儿送回来。
母亲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被小姨和叔叔找到的。把她送到外婆家时,她勉强地装作没事,和外婆聊了一夜。听不清她们都聊了些什么,但是外婆不停地叹气,母亲的声音也很悲凉。使千南没有想到的是,千依也没有起来看看母亲,而她确定她是醒着的。她们之间已经太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两姐妹俨然是一对陌生人。
莫千南在周末的时候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柜子,找出了厚厚一摞的签了父亲或者母亲名字的欠条,还有银行的贷款单。
“你在找什么?”母亲怯怯地问道。
“你们到底欠了多少债?”在千南质问母亲的这一瞬间,她明显变成了大人,而母亲则是那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我也不清楚具体多少……”
“那你心里总得有个大概吧?”
“……银行贷款有27万,高利贷有100多万,还有几万是借的亲戚的……”
莫千南有几秒钟停止了思考,然后她拼命地在心里想要将那些数字加起来,可是却怎么也算不清楚。她终于失望地把那些借条再次塞进了打开着的抽屉,关上被她打开的柜子门,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这个数字太大了点。她该怎么办?她能做什么?假期一过。她就该升上初三了,一个初三的孩子除了中考还有时间考虑什么。
放学时千南照旧在教室门口等着周琳一起回家。周琳扑在她怀里哭了。千南赶紧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问她怎么了?
“爸爸妈妈吵架了,吵得很凶……”
“是什么原因?”
“妈妈怀疑爸爸喜欢了别的女人,可是爸爸说没有。我也相信他没有……”
“是你妈妈误会了吧?现在的情况是什么呢?”
“昨晚我妈妈哭了,爸爸在沙发上睡的,弟弟和我都哭了。妈妈说她要和爸爸离婚,我怕我一回到家她就不在了……”
周琳的眼泪弄湿了她的校服外衣。
“别哭……”千南拿出纸巾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别担心,我陪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应该只是说气话,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像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就经常吵架,可是每吵过一次关系就会变好一点。”
“……是吗?”
“是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陪你回去看看,然后再做决定,好吗?”
“嗯……”
“南南,你真好……”
“又哭又笑的,真傻。”
周琳坐在千南的自行车后座,千南一直把她送回家,然后等在她家的公寓下面,直到周琳出现在窗口,微笑着向她伸出两个指头摆了一个大大的V字后,千南才挥挥手离开。
回家的路上,她想着刚才骗周林的话,不觉得一阵心酸。突然又有点羡慕起周琳刚才的泪水。回到家后又是她一个人,母亲仍然不知去向。今天是假期补课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她有一个不到三个星期的假,可是她突然觉得异常空虚。只好打开CD播放机,在里面放了一张碟片,带上耳机,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母亲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父亲的去向了。
“你们也不要担心。要是有外人问起,就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们。”
她接着又说:“我以后要是不在家,你们就自己做饭吃。千南,你要照顾妹妹,我留下一些生活费给你们,要是钱没有了,就先去外婆那借。知道吗?”
千南点点头,母亲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大块肉。
“平时在家要把门锁好,要是有人来敲门,先问清楚了是谁再开门,不要放陌生人进来。”
“还有,姐妹之间关系要融洽一点,不要总是闹的这么僵,让外人看了笑话。”
母亲收拾完碗筷就出门了。她没有说去哪。千南和千依都把装着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的书包扔在房间的角落里。
母亲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下午她回到家,带了一些菜和水果,问了千南她和千依早上吃了些什么,然后做了一顿下午饭,天黑之前又离开了。
晚上千南一个人在台灯下读一本诗集。千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无聊的娱乐节目声音太大了,千南厌恶地捂住了耳朵。这时有人敲门。
千南刚想起母亲交待过的不要随便开门的话,可是不想千依已经把门打开了。她听到吱呀地一声门响,是几个人走进客厅的脚步声。
“你们找谁?”千依的声音。
“你爸爸在吗?”一个陌生的男人。
“不在。”
“他去哪了?”
“不知道。”
“你妈妈呢?”
“不知道。”
“你妈妈不在家?”
“不知道。”
“你爸爸联系过她吧。”
千依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你听见没啊?”
男人的咆哮声让千南不禁颤抖了一下,同时她还听到了一声闷响,及千依努力压低的叫声。
千南放下书本冲出了房门来到客厅。
两个穿黑西服的男人,三个穿夹克衫的,还有一个敞着衬衫的男人插着腰站在千依面前。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千南。千依跌倒在敞着衬衫的男人面前的地板上,双手捂着肚子,一双圆眼睛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千依被那个男人踢了肚子一脚。千南感觉自己背在身后的右手在颤抖。
“你们要干什么?”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们要是找他们改天再来。”
“哟,小姑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问你你的父母在哪,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客气?你们想怎么样?对两个小姑娘出手?我看你以后在你们那道上还怎么混!再不给我滚出去我就报警了,说你们扰民!”
男人们着实被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子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又稳住了阵脚,想起是自己来找茬,而且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像她说的那样,两个小姑娘。
敞衬衣瞪起眼睛,伸出一个食指,从上往下指着她的鼻梁骨,慢慢地挨近她。“**的给我嘴巴放干净点!我告诉你,在兰城,哪个被人称老大的都不敢这样说话!你算个什么?乳臭未干,毛还没长齐,老子不跟你计较!”
“……呸,你这个畜生。”
千南也很惊讶自己能那么沉重那么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尽管她的手还在抖个不停。
“你……”男人的脸都气得变了型。然后莫千南的脸上就挨一个了耳光,比任何一次母亲打她的时候都要重的耳光。她的身体跟着往旁边晃了几下,差点没跌倒,正好让她看到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几个躲躲闪闪的人影。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碎裂声。原来是千依朝扔过来一个玻璃杯。她也许是想要打那个打了千南的男人的后脑勺,却只砸到他的后背。杯子碎了一地。
男人再次被激怒,转身冲向挑衅地看着他的千依。千依握着双拳站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愤怒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恐惧。
另外的几个人赶紧抱住敞衬衣,他们赔笑着劝道:“算了算了,别和小孩子计较,这女娃娃估计小学都没毕业。您白气坏了身子。”
“他妈的她要杀我!你们都看见了!妈的她想杀我!”
几个男人忙不迭地把他往门外拉,低声下气地跟他说改天再来吧,大人又不在,犯不着和俩孩子生气。敞衬衣被他们拖拉着往楼下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吼着些什么一定要教训她一下之类的话。
“你爸爸是个孬种!是懦夫!”
咒骂声响彻了整个小区。千南木着双腿去关门,喉咙被什么东西压得难受,红着双眼。关门的时候她看到了门外的人影,附近的邻居们,她假装没看到她们,重重地砸上了门,又找来钥匙把门锁死了。拉来茶几抵在门口。待一切都做完之后,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千依回到房间里后关上了门。千南怀疑她是不是哭了。但是她并没有打开门查看,而是走进了父母的房间里。随着门的关合,赶走了最后一丝从客厅投来的光亮。
在完全漆黑的房间里,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手间,用牙咬着膝盖。客厅里的电视机还没有关掉,总是面带微笑的年轻女主持人正在节目现场和请来的嘉宾一起做游戏。他们像小孩子那样在充气的玩具迷宫里过关斩将。“加——油!加——油!”观众席上的观众们热情高涨。
她们尽量没有让彼此听到各自的呜咽声。
第二天千南面无表情地告诉母亲要债的人来过了。
“你们把他们放进来了?他们怎么说?”
“骂了一通,见你们没在就走了。”
“哦。”母亲好像如释重负。“以后不要随便开门……这些狗,不把人咬死不行。”
她没有看见千南脸上的淤青。千依闷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