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褪去了铠甲，换上农夫的衣装，浑身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十分感激农家大哥以衣装相赠，他要护卫林泽给农家大哥付钱，农家大哥坚辞不受。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李定国也感觉被火焰熏燎的脸膛有些生痛（假若能涂点康复新最好不过了），可这般时候，他哪能顾得自己的这点伤痛，他向农家大哥拜谢后，纵步上马，策马驰往昆明城。护卫林泽也换了一套便服，紧紧跟在李定国的马后飞奔，两匹战马在昆明城郊的黄泥大路上疾驰，快如闪电，过往行人远远的避让路旁，以诧异的目光迎送两匹战马。濛濛细雨淅淅沥沥，打湿了李定国的面颊和衣襟，他抹一把脸，摔掉水滴，斥马前行，时不时回头望望林泽，大声催促林泽前进。
“晋王，我紧跟着你，晋王的马快，林泽的马也不敢落后呐！”林泽挥鞭打着马说。
“林泽，快快跟来，到了城边，你我弃马而行，不可搅动人心！”李定国大声说。
晋王李定国和护卫林泽到达城东边，牵马从东城门进城。其实，昆明城是个半设防的山城，西边有五百里滇池，岸边多滩涂草泽，不可营建城墙，东城门不的雄伟，也只是一座象征性的建筑作为城区与城郊的界限。驻守昆明城，主要靠守城兵士把守各个入城道口。李定国牵马走到城门口，因为换了农夫衣装，面容黝黑而带憔悴神色，守城士兵认不出他是晋王，拦住他不让进城。林泽牵马走上前，叉腰摆出盛气凛人的架势，冲着守城士兵气呼呼地说：
“大胆小卒，竟敢阻拦晋王，误了大事，你一个脑袋够砍几次么，闪开！”
“什么晋王，我看是个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乡巴佬，也敢冒充晋王？”守城兵士毫不示弱，挺刀而立，打量着李定国说。“我们晋王，大名鼎鼎，谁人不知。我看到象是清兵的细作探子！”
“这位士兵，我真是晋王李定国，急等进城面见皇上，万分紧急！”李定国温和地说。
“哟嗬，说我大胆，你才够胆大，竟敢冒充晋王！”守城兵士傲气地说。“就算你俩是清军细作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晋王正在炎遮河杀清狗呢！退回去，再往前走半步，我抓了你们！”
“有眼无珠，真是活腻了。晋王，让我来教训教训他！”林泽拔出长剑握在手上说。
“护卫林泽，不得造次。兵士，烦请通报马宝将军，说李定国求见！”李定国说。
“好吧，你识得马宝将军，算你神。不过，你是晋王，我帮你提鞋！”守城兵士说。
“兵士，你姓啥名谁，敢说吗，我一定教你给晋王提鞋！”林泽冲着守城兵士的背影说。
“我乃杨志。听说过梁山好汉青面兽杨志么，他是我本家，我是杨志的第九代孙！”杨志说。
“杨志，水浒英雄杨志使刀，这兵士也使刀，会是一条杨家好汉么？”林泽小声说。
守城兵士杨志这般对待晋王，李定国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对林泽说，这样的士兵才是大明朝的好兵，他特别嘱咐林泽，可把杨志调到身边，紧要关头，杨志会是个靠得住的人和好帮手。他俩在城门外待了片刻，不知不觉中细雨停了，路面变得干爽了。李定国晃眼看见，杨志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他的身后快步走来一位象是武官样范的将官，李定国定眼一看，正是马宝。
“晋王，让你久等了！”马宝远远的就认出了晋王李定国，边走边说。“晋王，怎会这身打扮？”
“马宝将军，请借一步说话！”李定国把马缰绳递给林泽，快步走向前说。
“晋王，看你的行装，见你的神色，在下知情八、九分，晋王请吩咐！”马宝说。
“国家危急，马将军随我进宫面见皇上，一起陈述厉害，早定良图！”李定国说。
“晋王召唤，在下愿往！”马宝身材魁梧，清秀的颜面严峻起来，红铜般的脸膛泛起了苍黑色，他明白晋王变服入城，事态已经万分危急，他表面平静，内心也惶惶不安了。他转身望着杨志，大声说。“杨志，带领兵士守好城门，疑惑者，须当严加盘查，切不可大意，我随晋王入宫见驾！”
“马将军军令，杨志谨遵。”杨志抱拳行个礼说。“禀晋王，适才得罪了，大人莫记小人之过！”
“哼，杨志，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你等着，我找你给晋王提鞋！”林泽瞪了杨志一眼说。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晋王提鞋，是杨志的荣幸，随时听候差遣！”杨志说。
李定国望了杨志一眼，会心地笑了一笑，杨志原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报晋王一副笑颜。
马宝为李定国牵过战马，突然想起了什么，眨巴一阵眼睛，对李定国说：
“晋王，我记起一件事来，黔国公为国事甚为忧虑，坐立不安，跑来找到我说，黔国公想到前方去见晋王，前线三方多次告急，黔国公欲与晋王谋商前途之计。我看黔国公年愈半百，不便出城上山，我拦阻了黔国公。此时晋王进宫面见皇上，你为南军统帅，弃阵而来，势毕有些唐突，为断朝中小人口舌，依我之见，我们先去拜见了黔国公，言明军情，拟个方略，再一同面见皇上如何？”
“马将军所言甚是，小人口舌，颠倒是非，杀人无形之剑，本王甚惧也！”李定国蹬着马蹬，跨腿坐于马鞍上说。“黔国公乃忠勇之臣，皇上亦有所倚重。再者，我也该去黔国公家换件行装！”
黔国公在家里见到晋王李定国，心上甚是欢喜，把李定国和马宝迎进小客厅，急命丫环奉上茶水。李定国和马宝落座后，黔国公才仔细打量李定国，见其烟灰色一般的面容，又生怜惜之情。当李定国呷了几口清茶，压住干咳之声把炎遮河战事扼要陈情后，他抹一下花白的胡须，说：
“唉，天意也，不可违矣。吾皇势去，何可图哉！逆贼三桂，世代汉族，甘为清狗噬食我大明江山，其汉奸也。先锋官高得捷，以火烧我南军兵士，其恶天大。武侯诸葛承相入云南，火烧孟获三千藤甲兵，亦大损阳寿，于五丈原不得善终。老天若有真眼，必谴高得捷也。我沐天波，世守云南，大明永历皇帝入滇，我恭迎皇帝入云南府，永称臣子，决无二心。无奈清兵压来，皇上将失云南，沐天波将失家园。云南人常说，火烧篱笆脚，躲是躲不脱。晋王意下如何？”
“黔国公，定国思之良久，实言相告，形势已然，唯奉皇上移驾是举！”李定国抹一把脸，抹下一些眉尖上烧结的毛球，急忙藏住手，说。“走川蜀，蜀王已故，无人可依，且山遥路远，道路险阻，不可取。奔迤西图大理，袭段氏居大理称南诏国，据险而守，是可谋划，若大理不稳，再奔永昌及腾越，有澜沧江、大怒江为据，高黎贡山犹如仗剑千仞，易守难攻，可为南军盘踞。天再不佑南军，奉皇上入缅，求得缅王庇护，犹能偏安，待日月更新，再图恢复，如此这般可行否？”
“晋王所言，正合我谋。且听马宝将军所言？”黔国公沐天波看着马宝说。
“天时既如此，晋王、国公所谋，当是正路，移驾别无他途，马宝无谋，愿从之！”马宝说。
“晋王和马将军请听我言，皇上虽急，忧虑过甚却寡断，朝堂之上，我等呼应，力排他议。朝臣稍有私议，降清为谋，此举万万不可！”黔国公起身踱着步，说。“沐某虽老，然性烈情刚，我已坐不安稳。晋王换套衣装，稍作洗濯，我等乘时入宫求见皇上，你我不误皇上，亦误不得百姓！”
“天昏地暗，我等不可浪费光阴。衣装要换，身上硝烟尽可留着，是我战场见证！”李定国说。
晋王、黔国公和马宝匆匆入宫，寻见到张公公，求其奏请皇上，允准他们三人一同面君。张公公欣然应允，即刻引三人去御书房。到达书房门外，张公公停住脚步，回转身悄声嘱咐道：
“皇上焦躁，龙体欠安，偶有不常之言，犹如呓语，三位大人小心说话，勿惊龙心！”
“谢公公提醒，我等求见皇上，奏明实情，请皇上决断，不得不惊扰皇上！”李定国说。
晋王李定国进了书房，大呼一声万岁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叩了三个响头，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涕泪俱下。永历帝从书案后的坐椅上站起身来，木木地看着李定国，顾不得宣李定国平身。马宝站在离书房门几步远的地方，手足无措。黔国公站在一旁劝慰晋王，李定国依然哭声不止，嗓子有些沙哑了。永历帝回过神来，走近李定国，伸手抚住李定国的肩膀，说：
“晋王，起来说话，你的哭声搅得朕心急烦乱。朕见到你和黔国公，知情了，晋王大哭，朕亦想哭。晋王既来，炎遮河不保矣。郡王祁三升亦守不住鸡公背，黄草岭李承爵、孙家坝白文选怎敌吴兵？朕知天命矣，朕在昆明城的最后日子到了，黔国公，朕愧对你也。晋王，不必哭矣！”
“皇上，定国守不住炎遮河，又弃所率兵将入城，罪上加罪呀，奏请皇上治罪！”
晋王李定国一边哭一边说，言未尽而大咳起来，直咳得他脸红筋张，眼冒金星，禁不住喷出一口血水，溅在地面上，红艳艳的宛如撒下一片鲜艳的桃花。
“晋王，你何罪之有，罪在于朕！”永历帝慢慢扶起李定国，激动地说。“张公公，宣全朝文武上殿，急议国事。黔国公，晋王，朝堂之上，当讲真话，佞臣的不实之辞，朕塞耳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