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名望将军和贾自明出了宫,骑马前往城郊的晋王兵营。一路上,窦名望没有理睬贾自明,只顾扬鞭催马,穿越夜幕下的寒风,带着他回归兵营的急迫心情,追寻着晋王营帐的灯光疾速飞驰。凄清的冬夜里,大道显得荒凉冷漠,路两旁杂乱的树林掩藏着山野农家的小屋也默默无语。临近兵营,窦名望远远地就能辨出晋王李定国的大帐,大帐里还亮着红红的灯火。山林在沉睡,滇池沉静在无声的梦魇里,兵营也被寂寥包围着,仿佛这人间只有李定国一个人独自清醒,孤守着如豆的油灯,感慨着人间的纷争与杀戮。窦名望纵马来到帐前,翻身下马,杨志赶过来接住缰绳,说:
“将军,晋王还在等你,将军不回营,晋王不肯就寝,林泽和张元陪着晋王!”
窦名望下了马怔怔地站在帐外,他看了帐中端坐在长桌后面的李定国一眼,转回身巴望着贾自明,希望他迅速跟来。那贾自明下了马站在原地,象棵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忽而又忸怩作态起来,好象不太愿意面见晋王,却又不愿离去,也不言语,真不象个男子汉。
“名望兄弟,匆匆忙忙的赶来了,怎的还不进帐。”李定国在大帐中问道。“有何事为难?”
“兄长,非我不进帐也,只是小弟在名瑛妹妹那儿遇见贾先生,带贾先生来见你。贾先生想见你,又怕见你,忸忸怩怩象个待嫁的丫头!”窦名望回答道。“先生七尺男儿,忽然间象个娘们也!”
“贾自明真来了么?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别记我军棍之仇,进帐喝酒,古人云,杯酒释前嫌,有消不开的气么!”李定国坐在帐中大声说话,故意让帐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本王大度亦枉然,先生若是小心眼,就远远的走开,就是去投了逆贼吴三桂亦无妨。大明与满清相争天下,大局已然,鹿死谁手,还待拈弓搭箭,愿与满狗吴贼同流合污者,劝其速速滚开,本王见了戆眼!”
“先生,晋王有言,请先生进帐喝酒呐,先生还磨蹭什么?”窦名望大声问道。
“窦将军的马有人牵,在下拴了马才好进帐见晋王,此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也!”贾自明嘟噜着说。“晋王是男子汉伟丈夫,自明乃待嫁的丫头,丫头和伟丈夫怎好一起喝酒呢!”
贾自明嘟哝着在一棵桉树上拴了马,抬头挺胸地走进晋王李定国的大帐,此时他一改忸怩作态的样儿,表现得大度有节,先向李定国行一鞠躬礼,朗声说:
“在下贾自明,跟随窦将军回营,幸得晋王相邀饮酒,自明进帐见过晋王!”
晋王的营帐很简陋,也就是依着两棵桉树挂上几片毡条挡挡冬夜的寒风,随便放了一张长桌,几条木凳,四、五个人在帐中有木凳可坐,有桌可栖。马灯挂在桉树枝上,到是自然天成。窦名望进帐后与晋王李定国对面相坐,林泽和张元坐在挂着马灯的桉树下,脸上带着困倦神色但还强打精神坚持。李定国打量着贾自明,脸放微笑,缓缓地起身,客气地说:
“贾先生乃世外高人,不同寻常。适才窦将军打趣先生象个待嫁的丫头,谬也,依本王看,到象个即将羽化的道仙,仙气傲然,道毛温润。本王素来不沾酒,今晚借先生手中皮壶的酒敬先生一杯,亦如所谓借花献佛也。张元护卫,给本王、窦将军、贾先生斟上三杯酒,笑对人生一饮而尽!”
酒斟满杯,三人同时举杯相互碰了一下,李定国和窦名望一饮而尽,而贾自明喝得有些慢,瞅空还瞟了李定国和窦名望半眼,也许他感到这杯酒有点苦,不象在高得捷帐中喝三大碗那么痛快,他瞅见李定国和窦名望饮干了酒,才一仰脖饮干酒浆,抢先抱拳行礼,说:
“谢晋王敬酒,自明其实不胜酒力。夜已近子时,在下告辞李晋王和窦将军!”
“先生受了本王责罚,依然不离不弃,真大丈夫也。先生,大明危难,可有打算?”李定国说。
“晋王,自明本大明人氏,誓死随窦将军,为大明效犬马之力。晋王,自明告辞!”贾自明说。
“贾先生回吧,杨志,你送贾先生与我同帐歇息。我再陪晋王说说话!”窦名望说。
“今非常,静夜无声,战马不嘶,人岂能安睡,名望兄弟相陪,说说家常里短话!”李定国说。
贾自明匆匆出了营帐,林泽送出帐外看着贾自明的背影。李定国招手把杨志叫到面前,得了林泽的点头示意后,悄声叮嘱杨志道:“杨志,留心此妖人,若有不轨,斩之后报,不可手软!”
“晋王何出此语,名望有所不解,难道是我让妖言迷惑了心智么?”窦名望不解地问。
“此人眼神游移,心智飘忽,知礼而不从真,实乃妖人矣!”李定国严肃地说。“名望兄弟,你我待人可取肝胆,勿多虑。用人贵在识人,兄弟稍作留心就是。咦,此一尾小泥鳅矣,于江河之中掀不起大浪!兄弟,你随兄长来,前面山坡上有一小亭,可览滇池美景,你我难得今夜清闲时光!”
“兄长,小弟一路来,未见滇池岸边渔家灯火,今夜滇池美景沉睡在黑暗里!”窦名望说。
“名望兄弟,俗人看滇池,以眼观之,你我兄弟观滇池,用心看之,无日月何妨?”李定国说。
李定国和窦名望相拥走上山坡,林泽和张元左右护卫着。坡顶有一别致翘檐小亭,是为登临五华寺的香客修建的,称作接引亭。李定国走进小亭,凭栏远眺,沉默了片刻,感慨地说:
“本王自永历十年奉上入云南府,逾今三年有余,常有登西山、游滇池之思,却无暇如愿。偏偏明日即时远离,今夜却有清闲时光,而滇池又似一个羞女子,扯一片黑纱拢紧美妙身姿,连含情双眸亦不让定国窥视,定国无眼福也。以心看之,定国比滇池为羞女子,西山为黑汉,黑汉背上香睡一个美人。定国一介武夫,只能纵马抡刀么,学—学文人骚客又有何妨?”
“兄长,你这一比,西山和滇池在眼前飘动了,竟活跃在心中矣!”窦名望欣喜地说。
窦名望话音未落,杨志冲破夜色来到接引亭外,长嘘一口气,看看无多余之人,报告说:
“晋王,马宝将军到了兵营,去见杨武将军了。我碰巧看见的,没跟马将军说话,急报晋王!”
“马将军深夜来兵营,有何贵干?”窦名望说。“若有紧急军务,不见晋王,见杨将军作甚!”
“护卫林泽,速去知会马将军,本王在此等候,与马将军一同赏滇池夜色!”李定国说。
林泽答应一声飞身出了接引亭,快步奔下山丘。这时候,李定国赞赏滇池的兴致低落下去,背着两手在小亭里来回踱步,一心盼着马宝前来看他。他思忖,是否马宝带着皇上旨意要向他传旨,黑夜里走错了营帐?可转念又想,军营里有哨兵,不该指错路的,他感觉事情有些蹊跷。李定国沉思无语,身边的人也默默无言。人无言,黑夜也寂静无声。只有林泽的脚步声袭来,才打破了山丘上的宁静。林泽疾步如飞,奔到接引亭外,手扶栏柱急惶惶地报告说:
“报晋王,我到了杨将军帐里,杨将军合衣而卧,灯已灭了,我没看见马将军。我询问马将军可曾来,杨将军斥责道,马将军于城中驻防,何来兵营。杨将军斥杨志着魔撞了鬼,胡言乱语!”
“杨志,难道是你看错了人,真着了魔不成?”窦名望急切地问道。
“窦将军,在下与马将军相处多日,记得清的,我没有着魔!”杨志认真地回答。
“杨志,就当你着花了眼,夜黑鼓隆冬的,看走眼不为怪,此话休要再提!”李定国说。
“晋王,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真的看见了马宝将军!”杨志信誓旦旦地说。
“杨志,你不着魔,是我着魔,以谎诓晋王么,你再去探!”林泽说。
“杨志,晋王已有严令,不提此事。”窦名望冲着杨志说。“杨将军没见马将军,你岂能担保?”
“将军训斥的是,在下明白事理了,不得妄言也!”杨志有些委屈,却诚恳地回答。
“诸位兄弟,且听我说,此事蹊跷,不可作追究,亦不可多言,各人小心才是!”李定国挺立在小亭中,挥了一下手说。“大丈夫做事,坦坦荡荡,既存不可告人之心,察之于事无补。杨志心细,可要慎言。本王曾在中书金大人府门外听杨志说,马宝将军之心另有所向,本王斥责于你。马宝真有向清之意,夜来军营见杨武,必是联络。窦将军,看好杨将军,若有异动,报与本王决断。各位兄弟,江山动摇矣,人人心面不一,多加小心,以防不测。这算本王告诫,须铭记于心!”
“谢谢兄长警示,名望确认心眼太实,无害人之心,亦不防人!”窦名望说。
林泽、张元和杨志聆听了李定国的一番话,深受感动,齐声言谢,并誓言以死效忠大明。
“西山黑汉背上的美人睡的香甜,滇池羞女子不现娇美容颜,大家无缘相望了矣!”李定国扶住栏柱感叹道。“诸位兄弟且回,于羞女子身旁美美的睡一觉,学学三桂,梦中搂着美人圆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