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定国回到营帐,端坐在座位上,肃穆地看着规矩地站在大帐内的三个黑衣人。三个黑衣人身材娇柔,不象什么强壮大汉,面带黑纱,看不见真面目。李定国脸无笑意,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膛上,映射出他的刚毅神情,也照亮了他饱经战火的疲惫神色。窦名望跟随李定国走进营帐,站在李定国身旁,仔细地端详着被四个兵士押着的黑衣人,他轻轻颔首,面露淡淡的微笑,在李定国耳畔轻声说:
“晋王,感到奇怪呀,你没看出来,黑衣人有些面熟么?”
“只看得见眼睛、鼻孔,还有小嘴巴,我能知道是什么神圣!”李定国生硬地说。
“噫,晋王,你心里想的全是军国大事,眼里看到的都是敌人!”窦名望悄声说。
“北兵压境,战阵上多凶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李定国说。
一个身材壮硕的兵士推着象是带头的黑衣人向前走几步,在离李定国丈把远的地方停下来,黑衣人很顺从,却不言不语。兵士有些急躁,搡了搡黑衣人,大声喝斥道:
“见了晋王,还不下跪!”
黑衣人巍然屹立着,稍稍扬起脸望着李定国,依然不动声色,也没有丝毫的惧怕动作。
“跪下,你眼前的是晋王和窦将军!”兵士大声说着,意钻挥棍击打黑衣人。“不跪,讨打!”
“不得无礼!”窦名望大声唬道。“晋王帐里,休要动手!”
那兵士吃了一惊,被窦名望的唬声怔住了,一时不知所措,愣愣地望着晋王李定国。
“来者何人,名望为何袒护?”李定国硬梆梆地问道,他的脸色依然很严峻。
“晋王,难道你真没看出来,站在你面前看你的黑衣人,是名瑛妹妹呀!”窦名望说。
窦名望话音未落,站在李定国跟前的黑衣人揭去面纱,露出了红艳娇美的面容,果然是皇妃窦名瑛。窦妃灿然一笑,开口说话了,话音刚爽而亲切:
“李哥哥,小妹来探望你和兄长,李哥哥为何不高兴呢?李哥哥,笑一笑呀!”
李定国嚯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在窦妃眼前单腿跪下,低垂着头说:
“娘娘,在下愚钝,不识娘娘音容,请恕罪!”
窦名望紧随李定国屈膝跪下,也低垂着头,说:“娘娘,在下管教兵士不严,臣有罪!”
四个兵士惶恐起来,齐刷刷的跪下了,低垂着头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李哥哥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兄长,我是你妹妹,荒野深山上,多礼为怪,请起!”
“夜黑风寒,承蒙谢娘娘挂念,多谢窦妃娘娘!”
李定国大声言谢,慢慢站起身来,转眼看着那个手执木棍的兵士,严厉地喝斥道:
“混账,有眼无珠之兵,留有何用?晋王帐里冒犯窦妃娘娘,拖出去斩了,来人哪!”
两个卫士应声冲进营帐,飞快地架住了跪在地上手执木棍的那个兵士。
“晋王,不可杀人!”窦娘娘大声说。“李哥哥,名望兄长,万万不可责怪你们的兵士。我和两个姐妹扮作黑衣人,是奉皇上旨意乘夜色来到南军阵地,就是想探望一下晋王李哥哥和我的兄长窦将军。我们身穿黑衣,实在象是北兵的细作,兵士盘问,我们又不便显露身份,若兵士捉见黑衣人,不加盘问就不是大明南军的好兵士。晋王军纪严明,兵士们忠于职守,是我大明军士应有的风范,是大明朝之幸,皇上知道有这样的兵士,皇上地一定高兴,名瑛妹妹也很高兴,兵士们做得好,兵士们无罪。晋王非但不要治罪,还应褒奖兵士们!”
“晋王,娘娘深明大义,不责怪兵士,饶了几个兵士吧!”窦名望说。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拉下去各打二十军棍!”李定国认真地说。
“李哥哥,看在名瑛妹妹面上,免了兵士们的二十军棍!”窦妃娘娘恳切地说。
窦妃恳切求情,跟随窦妃而来的两个黑衣人此时也露出了女子的娇容,一齐拱手向晋王行礼,以女子特有的清脆动听的嗓音,同声向晋王李定国恳求道:
“晋王在上,竹红、玉燕恳请晋王开恩,饶过兵士!”
“晋王,窦妃求情,情份不可不给,让兵士们将功赎罪吧!”窦名望说。
“兵士造次,窦妃不责,吾岂敢再罚,谢谢窦娘娘!”李定国严肃地说。“兵士,退下去!”
四个兵士千恩万谢,躬着身,垂着头退出营帐去了。
“娘娘受了惊吓,不责罪臣,在下实在愧疚。娘娘请坐!”
李定国亲手搬来一只木椅摆在窦妃娘娘身旁,谦恭地请窦妃娘娘坐下。窦妃娘娘也不客气,自顾坐了下来。两个随身跟来的使女竹红和玉燕站到了窦娘娘的身后,两副红艳艳的面庞不敢表露笑意,只有两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机灵的光芒。
“唉,娘娘不该来!”李定国站着摇摇头,严肃地说。“乱世之秋,群贼盗起,夜路凶险。逆贼吴三桂的北兵穷凶极恶,倘若撞上如狼似虎的北兵探子,如何是好?”
“妹妹,李大哥说的是呐,你真不该来,战阵上枪炮不长眼哪!”窦名望站在一旁,轻声说。“妹妹应该陪在皇上身边,让皇上安心。妹妹前来炎遮河,皇上可知?”
“皇上心急气躁,时时念及晋王和兄长,妹妹是奉皇命前来探望!”窦妃娘娘面带微笑,坦然地说。“李哥哥和兄长坐下说话。竹红和玉燕,准备茶水,我要给晋王和窦将军敬茶!”
窦妃的使女竹红和玉燕,反应机敏,动作灵活,麻利地在营帐里寻到了茶盅和茶壶,冲泡着茶水。窦妃打量一阵窦将军,淙却地问道:“兄长,嫂嫂有话代来,请兄长少饮酒!”
“唉呀,你嫂就是多话。妹妹,为兄上阵,无酒挥不动大刀!”窦名望说。
“娘娘,此地水冷草寒,不可久留,饮过茶,请娘娘速回昆明府!”李定国说。
“晋王,我刚落坐,凳子未热,李哥哥就要赶我走,我不甘愿!”窦妃娘娘淡淡一笑,说。“晋王,我想去河岸阵地上看看将士们。将士们风餐露宿,极是辛苦,看望将士们,也是皇上的意思!”
“不可,娘娘不可去!”李定国语气坚定,不容分说。“我南军将士与北兵隔河对峙,北兵善射弓矢,娘娘所到之处,必然引得将士们喧动,潜伏的北兵探得消息,胡乱放箭,倘若娘娘有所闪失,为臣的担罪不起。娘娘放心,我南军将士,众志诚城,决不让北兵渡过炎遮河,跨不上鸡公背。娘娘小憩,淡饮苦茶,速回昆明府向皇上报平安,并问皇太后、王皇后大安!”
“名瑛,晋王说的是,饮过茶,我护送你下山!”窦名望说。
“晋王李哥哥,兄长,看望将士们,可是皇上的旨意!”窦妃娘娘说。
“娘娘到了炎遮河,即到战场,皇上的旨意,我代将士们领了!”李定国坚定地说。“娘娘稍待片刻,我即刻修书一封,请娘娘捎给护驾总兵靳大人。啊呀,窦将军,还是请你代劳一下!”
“晋王,属下乐意代笔,书信内容,请晋王吩咐!”窦名望将军说。
“罢了,名瑛谨遵晋王意愿,不去阵地!”窦妃娘娘真切地说道。“茶已备好,先请李哥哥和兄长受用小妹的敬意,苦茶一盅,聊表妹妹挂想之情,竹红、玉燕,端盏奉茶!”
使女竹红捧茶盏走到窦妃娘娘跟前,跪下举盏过头顶,窦妃娘娘从茶盏上取一茶盅先奉给晋王李定国,再取一盅奉给兄长窦名望,后自取一盅,举茶盅至眉下,深情地说:
“晋王李哥哥在上,家兄在上,小妹名瑛奉茶一盅,聊表敬意,祝愿哥哥和家兄战场英勇杀贼,旗开得胜,力破北兵,擒拿叛逆吴三桂,早传南军捷报!”
“谢娘娘!”李定国举茶盅一饮而尽。“娘娘请,饮过茶,请娘娘捎我书信速回昆明!”
“妹妹,晋王所言,亦是兄长心意。”窦名望饮了茶,手执茶盅说。“我炎遮河南军不过万人,鸡公背祁将军统军万余人,孙家坝白将军帅兵不足两万,北兵号称二十万大军,敌众我寡,我南军决心与北兵决一死战,誓保大明皇朝。妹妹速归,谏皇上励精图治,君臣一心,大明方可图存!”
“家兄不必再言,妹妹尚明大义!”窦妃娘娘饮过茶,说话情真意切。“晋王李哥哥,不必修书了,李哥哥的意思名瑛妹妹心知肚明,靳大人那边妹妹自会照应。晋王手下兵将不足,名瑛知情。竹红、玉燕,辞别晋王和窦将军,我们姐妹速速归去!”
窦妃娘娘和使女竹红、玉燕罩上面纱,拱手辞行。
“虽月黑风寒,但北兵虎视眈眈,娘娘不可举火照明,娘娘小心行路!”李定国说。“娘娘来时步行,天上尚有日光。归去须驰马而行,赶在子时之前能回到宫中,在下稍可放心!”
“夜虽黑,但瑛妹见了李哥哥和家兄,心里亮堂着呢!”窦妃娘娘出了营帐,边走边说。“晋王以战马相送,妹妹感激,可战场上更需战马!”
“咋日与北兵初战,有小胜,挫先锋高得捷锋芒,获战马十数匹矣!”
李定国和窦名望送窦妃出帐外,命兵士牵来三匹快马,晋王扶窦妃娘娘和使女上了马背,嘱咐使女一路照顾好窦妃娘娘。窦妃娘娘在马鞍上坐稳,回眸一望,深情地说:
“李哥哥保重,兄长保重,名瑛妹妹去也!”
“娘娘,且慢!”李定国惊呼一声,解下身上的披风战袍,走到窦妃的马前,将披风奉给窦妃娘娘。“妹妹多声唤我哥哥,李哥哥唯有这件战袍赠与妹妹,妹妹披身上,一路挡挡风寒!”
“谢李哥哥挂心,名瑛妹妹不推辞,只是哥哥衣衫单薄,瑛妹于心不忍!”
窦妃娘娘接过披风战袍系在身上,招呼竹红和玉燕策马而走,瞬间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李定国站在帐外,目送着窦妃娘娘,自言自语地说:
“妹妹,一路走好。我身为大明南军统帅,不可远离战场,恕我不能远送名瑛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