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妃对陈圆圆的待客之道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疑惑甚至是恐惧,既然未见面就知道有亲戚来访,主动吩咐小翠带亲戚入府,却又不肯见面,亲戚未能喝杯凉水就要为其浆洗衣物,还取走了包袱,那包袱里正有不可示人的东西。“难道陈美人真能未卜先知的智慧,已经有所察觉亲戚的谋划!”窦妃在心底问自己,心里不安,却不能表露在脸上。“行刺吴三桂的行动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让自己身处险境,甚至丢了性命!”窦妃知道,吴三桂和陈圆圆都不同与常人,自知身带罪孽,自我保护的意识和措施很强,陈圆圆作为一个小妾,能够独居深院,还有扈卫保护,王侯将相也不过如此,曾有多少“反清复明”的义士企图行刺平西王吴三桂,皆以惨败而告终,那起兵于商洛山中的闯王李自成,率大军奋战多年灭了明朝,到头来他的遗将败兵也只落得个义举“反清复明”旗帜,枉洒热血的下场,世事总是把人弄得颠去倒来,无所适从。区区三个弱女子,就想深入虎穴打老虎,真是狂妄盲动了呀,自己和两个使女是不是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窦妃又在心底盘算:“得想个办法脱身,看样子陈圆圆并不把我们当亲戚。可是这松滋阁,进来容易,脱身难矣!”
窦妃确实感到了一种恐慌,人在冲动时往往把事情看得很简单,一旦冷静下来才明白冲动的后果是怎样的严重,清醒的人才会对身处险境的自己感到恐慌,窦妃此时的心境就是这样,但她尽力克服着恐惧,不让恐惧传染了竹红和玉燕。她面陈小翠姑娘抱来的分装在木盆里足足有两大盆的衣物,捏手捏脚地从水井里提起水来,冲在木盆里浸泡着衣物,脸膛上带着坦然从容的乐观神情。
“小竹、小玉,今天太阳真好啊,动作麻利些,洗完衣服好去见陈姐姐!”窦妃说。
“姐姐,小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绫罗绸缎,不知道该怎样下手呀!”竹红话中有话。
竹红、玉燕站在水井旁望着两个木盆发呆,看样子她俩也感觉了处境的不妙,装作对衣物无从下手,其实是想着要与窦妃交流心事。小翠姑娘站在水井一边的松树下躲避着太阳的照晒,象个机灵而又霸道的监工似的,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三个所谓的亲戚,却不客气地催促道:
“三位亲戚,别打懒手哦,吃饭乘热乘烫,洗衣漂服要乘早乘太阳的!”
“小翠姑娘,我们乡下人手粗糙,王妃的锦衣要小翠的嫩手来洗才合适!”竹红说。
“洗衣做饭,是下人干的活,本姑娘是王妃的贴身丫环,王妃不让我干粗活!”小翠说。
“小竹,笨丫头,给王妃洗衣,是你的福份,别在磨时间,肚子饿了,等着吃饭哪!”窦妃说。
事实上,窦妃和竹红、玉燕三个人哪里浆洗过衣物,在曾经的宫中,这些都是丫环们干的活,就连竹红、玉燕的衣物都是丫环们洗的。不过,今天不动手可不成,既是来投奔陈圆圆的乡村民妇,哪有不会洗衣漂服之理。太阳当空照耀,小院里金光满地,确实是晾晒衣物的好时候。
窦妃搓揉衣物,有些笨手笨脚的,竹红看了在心底发笑。玉燕了解竹红的心思,冷眼瞅着竹红,蹲在木盆边搓衣物,她有些怜惜窦妃,却又不能直言帮助窦妃,自言自语地说:
“姐姐的本家亲戚,贵为王妃,穿的绫罗绸缎,滑溜溜的,我这笨手抓也抓不住吔!”
“这位亲戚,你抓不住我的衣物,我可是抓住你的心了。既是亲戚,不用洗啦,请跟我来!”
陈圆圆突然出现在院墙的月宫门里,扶着灰白色的墙壁说话,她的穿着朴素而自然,是那种眉清目秀,神态端庄的普通女子,并没有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神秘之感。窦妃和竹红、玉燕停了手,在衣襟上揩去水渍,跟着陈圆圆穿过月宫门,走过一道回廊,来到后院的一间厅房里。厅房里陈设简朴,几条椅子和一张八仙桌是最好的家具,墙壁上几幅字画,彰显着曾经的主人松滋王蒲缨的雅寂理想。八仙桌上摆放着窦妃她们三人的粗布包袱,包袱似乎与厅房里的文雅极不协调。陈圆圆站在八仙桌旁,盯着三个包袱,沉寂了一会儿,清亮地说:
“慢待三位亲戚了,小翠姑娘说,我的亲戚名叫陈瑛,真是我的本家姐妹么?”
“我是陈瑛,祖籍苏州,听说姐姐祖籍亦是苏州,故认姐姐是亲戚,投奔姐姐而来!”窦妃端正地站着,平静地说。“兵荒马乱的,乡下实在难逃生活,投奔姐姐,找碗饭吃!”
“妹妹,真是来找饭吃么?”陈圆圆莞尔一笑,立刻沉下了脸,严肃地说。“我看亲戚的包袱里有家伙,不象真找饭吃的。乡下女人藏着短刀,是杀猪(朱)还是宰羊(杨)的,可是我家王爷姓吴,是属虎的,那样儿的小家伙,三个亲戚纵然拼了性命,也伤不了大老虎!”
窦妃和竹红、玉燕都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怔住了。窦妃明白事已泄露,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甘认我是亲戚,姐姐也就认三个妹妹了。姐姐什么都不缺,就缺妹子。不过,今日姐姐不能收留三个妹子,若有缘,再寻时机相认!”陈圆圆指着包袱,严肃地说:“此时没有外人了,姐姐实言相劝,三位亲戚不要有非分之想,打什么怪主意。我见三位亲戚洗衣笨手笨脚的,本不是干粗活的乡下女子,必定出身富贵人家。平西王爷也许得罪了你们的家人,但王爷并不是你们的仇人,王爷虽是大清重臣,不过是为大清皇帝办差事的,天下是大清的天下,不是吴家的天下。王爷即将要来看姐姐,姐姐想留着妹妹,事却仓促,对不住亲戚了。王爷脾气不好,见了陌生人会发脾气,我怕连累了三位亲戚,枉自断送了妹妹的前程。妹妹们出身不俗,昨日在途中于苞谷地边,我瞧见过三个妹妹,在那片枯枝败叶的苞谷地里,三个妹妹不是干农活的,那时我就猜想,是打探之人!”
“既然姐姐是这番情义,妹妹实情相告!”窦妃看着陈圆圆,轻声说。“我本不姓陈,姓窦名名瑛,身为永历之妃。妹妹是有莽撞思想,姐姐明察秋毫却不罪罚,妹妹感激不尽!”
“我家王爷爱才,对归顺之士倍加爱护,却把皇室之人视为眼中钉,非除不可!”陈圆圆向前半步,提起一个包袱交给窦妃,说。“妹妹既有高贵身份,不但不得安在姐姐身边,且不能多待昆明城,速速离去,远走高飞。乘王爷未到,姐姐送妹妹走。走正门恐有人撞见,从后门走。姐姐昨日进这松滋阁,已察看清楚,有道小门通往后山,三个妹妹出了小门,走后山离去,不得耽误!”
“谢姐姐不怪罪妹妹,还指点迷津,妹妹就此拜别陈姐姐!”窦妃向陈圆圆行个礼,虔诚地说。
“妹妹礼重了,妹妹贵为皇妃,姐姐给妹妹行礼才当理!”陈圆圆还了礼,说。“走,事不宜迟!”
窦妃十分感激陈圆圆的宽宏大量和善良心地,帮助她和竹红、玉燕脱离险境,她们主仆三人实难从松滋阁全身而退了。她们三人刚从松滋门走上后山,转到翠湖边的柳荫下,平静了紧张的心情时,大道上就有大队清兵开道而来,旗幡猎猎,刀枪闪亮,几百兵士前呼后拥着平西王吴三桂,整整齐齐地走向松滋阁。满面红光的平西王吴三桂骑在高大的彩马上,彩马仰首阔步,吴三桂气宇轩昂,顶戴花翎在他的帽沿后飘飘摇摇,彰显着王爷的凛凛威风和雄雄霸气。
“姐姐,好险啊,耽误半个时辰,我等三姐妹性命休矣!”玉燕心有余悸,紧张地说。
“陈瑛,小竹和小玉已死,皇妃和使女竹红、玉燕活啦!”窦妃说。
“陈美人貌若仙女,心地善良,是个真正的美人!”竹红感叹说。“吴贼的狮虎之心,有美人感化,或许亦能做些善事,世间善恶终有报,谁见过枭雄美人的好下场?”
“哟,竹红丫头,才赞美人,又嫉美人了也!”玉燕有些挖苦竹红,说话却文诌诌的。“叵测矣!”
“玉燕丫头,娘娘夸你有心计,难道我长些见识,你也嫉妒了呀?”竹红说。
“竹红、玉燕,不要斗嘴。美人姐姐说过,我等三姐妹不得多待城里,要远走高飞,不要辜负了美人姐姐的一片好心,我们快走吧!”窦妃突然警醒起来,若有所思地说。“想得见么,我等还未真正脱离险境,进入松滋阁,守卫陈正陈义两兄弟见过我们,我们却在松滋阁失踪了,难免引起守卫的疑心。我们速回客栈,收拾一下即刻出城,我真担心吴贼派兵搜捕三个乡下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