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伟听了这话,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能怎样,只得坐下灌闷酒,连发恶言咒诅。黄澜智端起酒杯,摁住刘宇伟的肩头,“今天都是兄弟不对,原本是想高兴热闹一回,不想差点生出是非,我干了这杯向你赔罪。”话毕,一口吞尽。
谭思文连忙跟着双手捧杯,“嘴多的是我,该罚,该罚!”一仰脖也喝了。放下酒杯,又倾身凑近,“刘老弟,你爹的事,有什么打算?”
刘宇伟把酒杯狠狠砸在桌上,“那个姓郝的就是要跟我家作对,能怎么办?要我老爹回来,除非他倒台!”
谭思文连连摆手,“这话不能随便乱讲,要他知道了,还不加倍整你?”
黄澜智笑问,“谭三哥有什么高招没有?给刘二哥出出主意。”
谭思文笑,“哪里有什么高招?不过,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和他硬碰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全天下没几人不贪便宜,给他送份大礼,还怕他不会抬手放人?你们又不曾得罪了他,他无缘无故找茬,不外乎就是看你们家宽裕,他没捞着油水,给他一些好处就是了。”
刘宇伟听了,又是一顿厉声咒骂,二人自然在旁力劝。约莫个把小时,谭思文推说酒量有限,须早睡以备次日出工,刘宇伟心烦意乱也坐不住,黄澜智就送他二人下了柳家坡,各自归家。
刘宇伟回家,见了老娘袁楠巧,把适才谭思文的话复述一遍。袁楠巧听了,恨得无法,就唤儿媳妇田雨芳去把三儿子刘宇辰叫来,几人商议一番,觉得还是谭思文的主意不错,就备了糖果糕点并几尺布和几张粮票送去。恰郝汇瞰不在家,他媳妇儿王亚菊看礼品不薄,又思忖刘家所求并非难事,就做主收下,待丈夫回家,向他讲明缘由,又说:“我大致估了,几样总共差不多要七八十块,他们也算是诚心了。”郝汇瞰脸色大变,“你好大的胆子,竟不经我同意,就敢收礼!他家的东西岂有好拿的?刘丰士一肚子坏水,他两个儿子都是坏水堆里泡大的,只要他回来,求不着我的时候,必定想法子加倍的要回去。以后再想管他,不可能了!他们本就恨我,日后哪有不在背后添油加醋的张扬出去,我对上对下怎么做人?”
王亚菊又愧又惊,赶紧提了礼品还给袁楠巧,说了许多自责的话,也不管刘家人如何脸色难堪,强行塞给他们就匆匆离去。此番举动如重重耳光扇去,刘家人本就压着一肚子怨气,现今更是恨上加恨。郝汇瞰心知此事处置不妥,面对刘家老小的横眉冷眼不好多话,出工劳作只得随他们任意挑选轻省的田地,就有刺耳的话,也时常充耳不闻。
袁楠巧近日又因刘丰士被关迟迟不归,常常心烦意乱,容易想事不周全,一日出门忘记带水壶,三次歇工回家,居然三次都忘了。她体胖爱出汗,虽时下有秋风送凉,但顶着日头劳作一天,也是好生燥热难耐。收工后,跨进家门就抱着凉水猛灌一气,随即又冲了一个凉水澡,才觉解渴止热。
次日清晨时分,田雨芳做完早饭,见婆婆还未起床,就去房里唤她,喊了几声都不见回应,遂掀开蚊帐要去拉她,却看婆婆面容僵滞,心里疑惑,犹豫着伸手进去摸她,冰冰凉凉吓得她一哆嗦,愣了片刻就赶紧跑出去唤她丈夫。刘宇伟进屋一看,他妈已经断气了,心叹好事不来,坏事一连串,只得忙着张罗老娘后事,又打发田雨芳去找刘宇辰,嘱咐他去转告老爹,看看是否可以暂释几天,回家送送老娘。
这袁楠巧和她丈夫刘丰士不同,勤劳肯干,从不嫌脏嫌累,男人的活都能扛下来。生产队时常为评工分发生争执,但无人对她说好说歹,全队妇女能评满工分的,只有两个,袁楠巧是其中之一。因袁楠巧手脚利落,又不偷奸耍滑,女同胞们都喜欢和她搭伴儿,听见她走了,都止不住一阵叹息。至晚间歇了工,凡平素有过来往的都去了刘家陪着掉眼泪,其中数黄澜智的老娘杜薮洁最为伤心,直哭到众人散了才肯离去。
回到家,杜薮洁还红着眼圈儿,“我往常爱说她身体好,可以活得长,多享福,可谁知世事难料!村里老一辈还没走完,她就接上了,下一个不知是谁,或者我轮上了也不定。”
黄澜智笑道:“别家死人,你倒胡思乱想起来。刘家现在怎样?”
杜薮洁叹气,“还能怎样呢?一个劲儿的哭呗!”
“郝家的人去了没有?”
“去了。郝汇瞰亲自拎了一篮子鸡蛋去,被刘家砸得稀烂,灰溜溜地走了。”
黄澜智大笑,“活该!不砸他,该砸谁去?”
杜薮洁适才哭得口干就想要喝水,见杯子空着,就唤儿媳妇冷平燕出来给她倒水,唤了几声冷平燕都不出来,也不应答,杜薮洁就骂:“老娘还挺着一身骨头去尽人情,她年纪轻轻的倒睡大觉了。现在的婆娘都是懒缸里泡出来的,哪里有半点持家的模样?”自个儿去倒了水来灌下,又问,“你媳妇儿都去睡了,你怎么还独个儿坐着?”
黄澜智拿出一根黄瓜来打皮,“三伯说爷爷坟头长满了马耳丝,又开始塌陷,来和我商量垒坟铲草的事。在这里罗嗦了半天,你回来前才轰走。”
杜薮洁端着瓷盅骂:“一天到晚就他闲着没事做!入土这么多年,棺材都烂了,要怎么垒高?你不要理他。他要显孝心,他老子活着的时候怎么不来照管?你爷爷去他家吃顿饭,还要来跟我们算账,说是我跟你爹为了节约口粮唆使你爷爷去的。死了这么多年,假惺惺的要来割草,要给垒坟,他那点打算以为我不知道?他今年不顺,猪得瘟病死了,鸡又被偷了,上山干活又自己铲了脚,你三伯娘又三病八灾总不见好,这才起了心要料理你爷爷的坟。就因他那屁样儿才招霉气,不怪自己倒来怪自己老子没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