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一缩肩膀，回道：“郎君对耶律余睹的叛乱很是恼火，今早下令将契丹人格杀勿论，希尹大人正是来府里抓捕契丹人的。”
格杀勿论……
完颜宗翰的心真是越来越狠毒！
花涟见我脸色不好，堆着笑容说:“小娘子，咱们快走吧。”
我叹气，正欲提步，心中蓦然一动，脱口问:“那你说，萧氏也要被杀？”
萧氏不仅是契丹人，更是原辽天祚帝的宠妃！
我急忙转身往回跑，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我与她虽无太多交集，可潜意识中对她就是有那么一份亲切。或许是因，我与她的命运，都掌握在完颜宗翰手中……
总之，我不想她死……
果不其然，待我追上希尹时，他带着护卫将萧氏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我默默地行至他身侧，轻轻叫道：“郎君。”
他转过身，诧异道：“你怎么来了？”我撇过脸，朝院子里望去，“你要做什么？要杀了她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希尹看了我一会，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淡淡道：“她虽一介女流，但终究是粘罕的枕边人。若萧氏心存积怨，试图替其夫报仇，他日帏间，刀刃不测，我断断不能留她。”
我道：“那就让她离开。”
希尹扭过头，表情变得僵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说完扬起了手，护卫们提起兵器，打算破门而入。
我急道：“站住！”
希尹眉头一皱，有一把清冷的女声自院内传出：“是颜歌吗？”
我微微一愣，答道：“是我。”
下一瞬，只见朱红院门打开，萧氏手指绣帕，含着丝丝笑意款款而出。她身着大红色镶金滚边羽缎斗篷，薄施粉黛，却是艳丽至极，容光焕发。只是，她眉眼间透着一抹决绝之意，令人感到不安。
她微笑，神色平静如一汪清潭，“你不必为我求情。”
我微愕，仿佛有所领会，因道：“都下去，我要和萧娘子说话。”
希尹面色无奈，挥一挥手，吩咐其他人退下。
萧氏凝视我半晌，轻声道：“你还记得当年那支暗箭吗？”
我闻后悚然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你怎么知道？难不成——”
希尹亦是大惊，脸上震怒交加，喝道：“毒妇！是你派人放的箭？”
她淡笑一声，慢慢转过身子，望着远处不断飘落的枯叶，娓娓道：“不错，就是我，放箭之人，是我从前的侍从，早年被编制进了西路军。”
萧氏摊开手心，接住一片枯叶，无波无澜地继续说：“七年前，粘罕破我大辽，擒我夫君，我早已对他怀恨在心。”
我心“咯噔”一跳，怔怔道：“粘罕对你百般宠爱，我以为你对他同样有情。”
萧氏苦笑三声，转首道：“粘罕武功盖世，重情重义，这世间妇人，很难不去仰慕他。粘罕待我不薄，我也曾想过要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只是国仇家恨，我始终难以放下。我不忍对粘罕下手，只能选择伤害他所珍爱之人……叫他也尝一尝，被人夺去挚爱的滋味……”
她顿一顿，看了眼早已惊呆的我，唇边绽开一抹娇弱唯美的笑容，似风中残叶，缓缓飘落，“粘罕果然视你为珍宝，竟硬生生的为你挡了一箭。”
说着，她浅浅一笑，似乎有所触动，“不过也是，粘罕这样的大丈夫，不论是哪个女人在他身边，他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伤。”
我竟无言，只是目光悲悯地望着她。希尹不耐烦地上前一步，右手早已按在佩剑上，只是碍于我挡在身前，不便行动。
就在他推开我的一瞬间，一抹殷红的鲜血自萧氏嘴角流出。我惊叫一声，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惊问：“你服毒了？”
她脸上微透着一丝痛楚，轻颤的樱唇还是努力绽开了一朵明媚笑容，衬着胭脂般的血，分外妖娆，“半个时辰前我便服下了，既然无法替夫报仇，我只能选择这条路。而且……耶律余睹的叛乱，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我无法再面对粘罕……”
我用力摇头，惊慌失措地回望希尹一眼。他避开我的视线，神情冷漠。
缓缓地，萧氏纤弱的身子如一片轻羽坠落在地上，不断有鲜血滴在她大红色的斗篷上，又迅速融入，消失不见。她握住我的手，吃力地张了张嘴，“我死后，请你帮我求求粘罕……将我火化，把我的骨灰送到我丈夫那里……”
望着她凄美的脸庞，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连连点头，叠声道：“我一定会的。”她闻后放心一笑，最后看了我一眼，美目轻轻阖上……
夕阳的斜晖下，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我斜靠在廊柱后，望着院子里快要衰败的花朵，心头阵阵凄凉。昨日萧氏口中流出的鲜血，像极了落在泥土上的点点残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我眼前。
有脚步声靠近，我微微侧头，不觉惊诧，“义父回来了？”
完颜宗翰面色有几分颓然，不知是这几日去周围府县巡察劳累所致，还是因为听说了萧氏自尽一事而伤悲。在他心里面，萧氏大概也是特别的吧。
我握住他的手，关心道：“你没事吧？去看过她了吗？”完颜宗翰点点头，拉着我坐下，轻轻揽过我，问道：“为何待她如此？曾经想要你性命的人。”
我淡淡道：“不过也是一可怜人，这是你们男人的时代……女人，都是牺牲品罢了……”
他抬起头，深深看我一眼，“你也把自己当做是牺牲品？”
我无语，只摇了摇头，身子被他搂得紧紧的，“我好想，你能忘记过去的一切，能心甘情愿地呆在我身边……”
完颜宗翰想起什么，嘘叹道：“你不晓得，当我从希尹口中得知一切时，便想着你是不是也同她一样，心里藏着对我的恨，面上还要强装着欢愉。假如真是那样，我只能忍痛送你离开了……”
我有些吃惊，完颜宗翰抚着我的头发，爱怜地说：“我要你在我身边，是想你能一世受宠，快乐无忧。倘若你真的想离开，我想……纵然是千万个舍不得，还是不愿再继续勉强你……”
我思绪飞转，简直不敢相信他方才所言。而我内心深处，也发出了一声疑问：倘若可以，我会离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