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繁华的上海处处霓虹。
曾家书房里,曾世鸿独坐在摇椅上,复古台灯前,迷离光影映着他苍老的脸,沉重而哀伤。
他手捧着妻子的照片,思维静静地触碰着记忆深处中,那一年,那一段曾经震撼他的心灵,重创他的灵魂,最终随着悲伤流入记忆的往事。
李清卉,这个烙印在他脑海中一生一世的名字,正是他的一生挚爱。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二十岁的妙龄妻子,在那一年闯入他孤独的生活,救赎他迷茫的心灵后,在那个不新不旧的年代,她不顾世俗,不惧流言,为爱毅然成为了他的第三位人生伴侣。当时,他已有过两任妻子,全都病故,还有六个孩子,都已长大,为此,他退缩过,可她却奋不顾身,决心为爱痴狂。终于,她成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位伴侣。
在她陪伴着他的那十几年的时光,正是他下海经商初期最艰难的日子。
办工厂,环境困苦,诸事艰难,他只能亲力亲为,她甘愿夫唱妇随;创公司,模式新颖,困扰重生,他备受质疑煎熬,她全心予以辅佐。
那一年,他们老夫少妻,共谱了一曲商海侠侣的感人恋歌。
或许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或许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或许根本就是老天嫉妒他们。就在那一夜,一场如狂兽失控的大火吞噬了他的工厂,无情地掠夺了她的生命,也彻底地摧毁了他的爱情。
那一年,不到四十的她一瞬离殇,将近六十的他一夜苍老,而她和他唯一的儿子才十二岁,却从此流落异国他乡……
一晃眼,二十多年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但每每想到这里,曾世鸿依旧心有余悸,悲痛难抑,老泪纵横,愁绪弥漫。
正当三儿媳端着茶站在书房外准备敲门时,她再一次听到了曾世鸿的抽泣声,她心酸难忍,不愿打扰,便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曾文杰见妻子坐着暗自流泪,心里明白。
他安抚着妻子,说道:“爸,是不是又哭了?”
“我只是感慨,人真的是不中用,很多事情,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可这一旦想起来,心还是那么痛。”
曾文杰也感慨着说:“是啊,当年那件事我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连我们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难过,更何况爸呢。”
妻子抹着眼泪,哽咽着说:“这文恺的妈妈也真是可怜,嫁给咱爸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能不让人心疼吗?也难怪文恺要怨爸,他妈妈死后第二天就直接把他送出国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怪不得他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行了,这话咱们自己说说就行,别瞎猜。当时那种情况,爸是工厂负责人,烧死了十几个人,我们家眼看要大难临头。送文恺出国,是本来就有的计划,只是提前了而已。”曾文杰严肃地说着。
妻子擦干眼泪,又忧心忡忡地说:“你说,文恺知不知道他妈妈是死于那场大火?”
“应该不知道,爸让欧阳博裕送他走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只是跟他说他妈妈是意外身亡的。”
妻子瞪大了眼睛,错愕地说:“可,可那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又怎么样?罪魁祸首都已经伏法了。再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又那么有成就,要知道早就闹开了,他还愿意回来就表示他并不知情。你别瞎想了。”
曾文杰虽宽慰着妻子,内心却隐隐不安地忧虑着。
回到上海居住的家里,欧阳斯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
“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欧阳博裕看着女儿,拿出一张明信片故意大声地念着:“一份来自瑞士的问候……”
没等他念完,斯琳迅速上前,从父亲手中急忙夺了过来,不高兴地说:“爸,你怎么这样啊?随便看人家的东西,讨厌。”
“没心肝的丫头,曾启扬寄的就那么宝贝。我倒要看看他是寄给妹妹,朋友还是情人?”欧阳博裕话里意有所指。
斯琳却板着脸,说:“爸,还不都是你,我这几天都烦死了。”
欧阳博裕诧异地问:“闺女,我又怎么了?”
“你不是把温州那块地折价转让给了爷爷,当做寿礼吗?这才过了几天,已经升了两倍。你和爷爷情谊深我们两家都知道,可外人不清楚,这两天网上在传那其实是你给我准备的嫁妆……之一。”斯琳郁闷地说着。
欧阳博裕却大笑起来,说道:“我的傻闺女,那种八卦媒体的话你在意干嘛?再说了,我还没打算让你嫁给曾启扬,这小子如果不能做到让我满意,休想我同意你和他好。”
斯琳撅着嘴,气鼓鼓地说:“谁说我要嫁给他了?你不知道这样会很尴尬吗?幸亏他去了瑞士。”
女儿嘴上这么说,但欧阳博裕知道和她心里想的不一样。
“再说,那些人把我欧阳博裕看成什么,我闺女出嫁就随一块地,什么情况?我就你这么个宝贝儿,老爸能那么抠门吗?这些小道媒体就是喜欢胡诌,不靠谱。”
正说着,斯琳忍不住也笑开了。
“行了,看在你和爷爷交情的份上,我原谅你了。”斯琳撒着娇说道。
欧阳博裕笑眯着眼。
斯琳转而认真地问道:“对了,爸,爷爷的寿宴过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关于启扬的小叔,就是爷爷的那个小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欧阳博裕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严肃地说着:“斯琳,你要记住,不管我们两家关系多好,永远不要主动去介入曾家的家务事。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这样,鸿哥愿意跟我说,我就当倾听者,他不想说,我从不问。你明白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问你嘛。”
欧阳博裕拿出烟斗,斯琳主动为他点上烟丝,他抽了几口,接着说:“你和启扬经常在一起,没听他提过吗?”
斯琳摇着头,目光充满了好奇。
“那你干嘛还问我?”
斯琳托着下巴,思付着说:“你,这么多年,你不也一直在找那个孩子吗?”
欧阳博裕讶异地看着女儿,轻捏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鬼丫头,心眼太多了,什么都瞒不了你。”
“知女莫若父嘛。我得替你分忧啊。”
“当年,是我负责送那个孩子去美国,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从那个家跑出去了,从此便杳无音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让四丫头给找到了。”欧阳博裕说着,感慨万千。
斯琳追问道:“当年,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欧阳博裕皱着眉,神情沉重,斯琳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她安静地扮演着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我告诉你,但你去曾家不可以提。”欧阳博裕又抽了几口烟,似乎想吐尽心中万千愁绪。
“那个孩子,当年去的时候是12岁,叫曾文恺,是鸿哥跟他第三个老婆生的。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很聪明,胆子也很大,上学闯祸更是家常便饭,但是鸿哥很宠他。家里的老幺嘛,谁都惯着。”
斯琳插嘴问道:“那他,很特别吗?”
“特别聪明,也特别淘气。我一直在想,他应该是上帝的杰作。你知道吗?不管他怎么皮,在班里永远都是第一名,所以把那些老师整得有够呛。”欧阳博裕说着,眼神中满满都是喜爱之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而且这小子心地还非常善良,所以很讨人喜欢。对了,曾启凡那小子就有点像他这个叔叔,不过,没他聪明。”
斯琳不以为意地说:“难怪,你那么喜欢曾启凡。可是,我看爷爷更喜欢启扬啊。”
“你不懂,那是启扬比启凡需要调教。”
斯琳默不作声,显然不赞同。
欧阳博裕熟知女儿的心事,便说:“老爸知道,你对启扬的心思。我说过,只要他能做到让我满意,你想跟他好,我不反对。”
“那他母亲呢?”斯琳紧接着问道。
欧阳博裕转而面色凝重,微微叹着气说:“他母亲是个好女人。闺女,如果她还健在,老爸一定让你认她做义母,她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才华横溢,鸿哥很有福气。”
“比姑姑还出色吗?”
“四丫头……”
见父亲斟酌着,斯琳越发好奇,听得入神。
“四丫头比不上她。但是,只能说红颜薄命吧,又或者说是文恺那孩子是个天才,所以注定得多灾多难吧,才能活得久一点。”
说着,又是几圈烟雾在空气中旋转弥漫。
欧阳博裕流露出了若隐若现的忧伤,缓缓说道:“老天不公啊,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却葬身在一场大火中,这不就是红颜薄命吗?”
斯琳惊愕不已,不敢言语,安静地听着父亲艰难地讲述着一段不知尘封了多久的悲伤记忆。
“好了,那件事我不愿重提,你也别再问我,等那孩子回来,你见过他就知道了。以我女儿的聪明才智,你自己慢慢去解读吧,只是什么时候你可以完全了解曾家的家族史,自己心里有数。行了,故事讲完了,你该去睡觉了。”
说完,欧阳博裕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斯琳望着父亲的背影,若有所思。
繁星点点的璀璨夜空下是霓虹簇簇的繁华都市。
欧阳斯琳待在房间里,品阅着曾启扬从遥远的瑞士寄来的明信片,心绪万千。
书桌上,立着她和曾启扬的亲昵合照,斯琳捧着,嘴角上扬,手指轻碰照片上曾启扬的脸,眼神爱意浓郁。
突然,脑海中又浮现了在澳门初见凌希的一幕,心,猛地一阵慌乱。斯琳回想起曾经不止一次听曾启扬在自己面前甜蜜讲述他和凌希的故事,心,一次次隐隐作痛。
望着窗外,夜色如此迷人,斯琳陷入沉思,她,强迫着自己,努力地要驱走内心那阵阵隐隐的忧虑。
碧空如洗,朝阳温暖的清晨。
“早上好,爸爸。”起身后,斯琳给了正看报纸的父亲一个问安的拥抱。
“早上好,女儿。”
坐到餐桌前,斯琳喝着牛奶,嚼着面包,看上去精神饱满,状态不错。
“爸,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次来上海干嘛?”
欧阳博裕淡淡地说:“威廉邀请我到他们公司参观指教。”
“费曼公司?”斯琳想了想,又问:“爸,还记得上次我问你,是不是想让爱德华为你所用?你怎么想?”
欧阳博裕看着女儿,郁闷地说:“你怎么什么都好奇啊?”
“你不知道你女儿从小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啊。我喜欢听故事嘛。”
欧阳博裕摇着头,说:“没有。”
“为什么?”
“闺女,为商之人得有道,这道分两种,道义和道术,也可以叫道行。像你爸还有鸿哥这种修炼多年,俗称老油条的,看人的眼光就会比你们这些商界愣头青要精准得多。”
斯琳笑着说:“为什么?”
“我给你举个例吧,如是曾启扬和威廉让我选用,我可以两个都要。如果是曾启扬和爱德华,我再不情愿也只会选曾启扬。”
斯琳听着,面色不悦地说:“我知道,你就是不看好启扬。”
“不是这个,作为一个下属来说,不管是启扬还是威廉,他们都能让你得心应手,但是让爱德华做下属,不好控制。”
斯琳迷惑不解:“难道,你觉得他太奸诈?”
“无商不奸,所以要修炼道义才不会一发不可收拾。你想想,一个道义和道行已经达到了一个境界的人,我只能当他是同道中人,却决不能让他来入我的门。能量太大,一旦反了,就无法收拾了。”欧阳博裕饶有趣味地说着。
斯琳仔细地琢磨着,似懂非懂地说:“爸,你好像在讲故事。把他说得那么神,你别忘了,威廉跟了你几年,现在也自主创业了,照你所说,那他就是有修为了。”
“爱德华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很懂为商之道。再说,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而且,他太难琢磨了,老爸喜欢聪明人,但太聪明的只能拉拢,不能树敌,更不能收为己用。你一定要记住。”
斯琳微微点头,却若有所思。
对于曾文恺,她充满好奇感,因为那隐藏着曾家不为人知的悲伤历史;对于爱德华,她充满求知欲,因为那是一个戴着神秘面具的商人异类;但,她并不知道,面具背后的Edward其实长着一张曾文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