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还是留下了一条小命,毕竟无论是谢一还是魏庆雪,都不是什么妒妇性格,尤其是谢一,她真的是把李淳当做弟弟看的,只是魏庆雪表现出的敌意太重了,让她不自觉的就耍起小心思来。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以后场面就好了很多,谢一吩咐下人安排的晚宴早就准备好了,这是李淳第一次和她一起过年,好在平日里对李淳爱吃的菜还算了解,加上一些时鲜,还是摆了满满的一桌。偌大的圆桌中间还围着一座铜炉,此时炉里的高汤已经煮沸,沿着边有一圈鱼眼般的气泡。
魏庆雪找了体型相似的姑娘借了一身湖绿色的裙裳,换下了身上修身的玄色飞鱼服,正懒懒的用筷子夹着片羊肉在铜炉里抖动着。北方传过来的吃食,被南人改头换面以后风靡起来,只是也只有家底殷实的人家才玩得起,就这桌子上黄铜的炉子,造价就不菲。在一定时候黄铜也是可以直接用来交易的硬通货。
一桌子坐了三个人,只有李淳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魏庆雪的羊肉已经在麻酱里一拖而过,他还没搞明白自己的羊肉熟了没有,他时不时的夹起来看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放进嘴里,才发现肉已经老了。谢一的吃法更粗放,分了两格的铜炉子里,有一半是被谢一占了,锦东来的大妞不管三七二十一荤的素的一起扔,把一个格子填的满满,引来魏庆雪不屑的一瞥。
李淳涨了记性,下次涮肉时间就短了一些,这次肉又没熟。谢一看他可怜,把自己的乱炖分了一些给他,李淳吃着带着肉味的青菜和带着青菜味的肉,一脸疑惑。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以往谢一和李淳一起吃的时候,往往都是李淳起了个头调戏谢一,谢一稳坐中军丝毫不慌,逗着逗着就变成了谢一逗李淳玩,老实人玩不过任何人,只能乖乖投降,然后周而复始。
只是这次魏庆雪在,李淳不好意思开口,李淳不开口,谢一就不会说话,魏庆雪这时候心里还有些生刚才的气,也没心思聊天。三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只剩铜炉中水沸的声音。
吃完饭,谢一去给楼里的姑娘发红包,情花楼里面并不都是西韩的蛛网,西韩没必要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维持这么大的摊子,所以谢一不能以对待蜘蛛们的态度对待那些普通人,平日里的态度,逢年过节的问候和礼品,每一点都要做到位。谢一深深知道一个道理,一根刺只要扎对了位置,它就是一把剑。
看着谢一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走出门去,李淳抬眼看向坐在左边的魏庆雪,小心翼翼的开口:“还疼不疼?”
魏庆雪被他一句话气笑了,她右手夹着筷子,手肘撑在桌上,挑着右眼看她,有一股痞气。
李淳不明白怎么第一眼看起来那么温柔的姑娘,怎么无端端的生出一股无赖似的痞子气,但是多次和谢一韩菲斗嘴得来的经验,让他很快认清了形势。
他重新夹了一片羊肉,这顿饭他认真看了,其他的菜不说,只要是涮肉,魏庆雪从来不放羊肉以外的东西。他心里默数着时间,等到羊肉变成灰白色,他以练剑似的认真态度将羊肉两面蘸了酱,用手接在肉下面,送到魏庆雪的嘴边。
魏庆雪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张开小嘴将凉到温度正合适的羊肉吃下去,魏庆雪扭过头来,低着头无聊的用筷子拌着小碟里的蘸料。
“李淳,你说做这锦衣卫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李淳正在涮下一片肉,闻言思索了会,有些不确定的道:“为了匡扶正义?”
“正义。”魏庆雪撇撇嘴,有些不屑:“天下都知道锦衣卫只是皇帝陛下养的狗而已。”
明明是十六七的小姑娘,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却是一脸平静,眼神里只有一些迷茫困惑,却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或者愤懑。
看着魏庆雪不像是在随便说说,李淳也认真了起来。
“但是握刀的还是你的手啊?你还是可以选择你将手里的刀对准谁。”
“啪。”是魏庆雪看李淳放下筷子,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
李淳只好又夹了一片肉涮着,刚才肉涮的久了,他就自己吃了。
“你知道吗?朝廷里没人喜欢我爹,大家都觉得他。”魏庆雪皱着眉头斟酌着用词。
“迂腐?”
“不是,不是迂腐,是正直。”魏庆雪点点头表示确定:“是正直,所有人都觉得他太正直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相处。”
李淳涮好了下一片肉,夹到魏庆雪的嘴边:“你确定,正直不是形容好官的吗?”
“你不懂,我爹和我说过,正直是一种大家都想要却又都讨厌的形容。”
李淳有些懵,这一份人情世故实在难懂,他感觉宗师破大宗师的难度也不过如此了吧。但是好歹他还能看见大宗师的路,对这句话却只有一头雾水。
魏庆雪知道他发蒙,但是她心里难受,需要一个听她说说闲话的人,她也就不管李淳能不能听得懂了。李淳也明白了,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懂,听着就好。
点着通明烛火的屋子,鼎沸的铜炉还在慢慢的咕嘟,李淳手下不停,目光还是停留在那个自顾自低声倾诉的女孩身上。
她讲她的幼年,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因为她爹是出了名的严苛,她每日需要诵读三个时辰的前贤经典,只因为她爹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一句屁话,只是一些凡夫俗子用来骗人的鬼话。你有手有眼,能读能背,为何学不得这天下道理。
没人愿意和一个开口就是“子曰”的女孩子玩,像是和自家的教书先生玩耍一般。
等到了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她知道了一件事,原来先贤的书不适用于生活。
先贤的书中是完美的世界,天子圣明百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但是皇城里每年冻死饿死的百姓的白骨,可以再搭十个青龙朱雀坊。可是这样又如何,贫困的百姓一家人挤在一起取暖的时候,朱门大户里的酒肉多到发臭。
知道了这件事以后,魏庆雪迷茫了很久,她向她父亲要了一个锦衣卫的位子,想在远离那片腐臭之地的地方找到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世间无天堂,所行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