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识到人间最残忍的景象，李淳很能理解魏庆雪的崩溃，但是他除了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安慰她。
曾经西韩大宗师文可清最是厌恶这种欺凌屠杀之事，但就算是这位读了一辈子书的孤高文人，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她的手里握着的却不是她最爱的紫毫，她原本最是喜欢用那支笔抄录她在书中读到的道理的。
西韩有她的学宫，但是学宫里却再也没有那位鹤发苍苍的白衣女子，她爱给学生讲道理，也爱着那个并不完美的国家。
在楚国的军队将要覆灭西韩的时候，她只能用自己并不喜欢使用的武力去告诉世间，西韩还有那么一位深切的爱着自己国家的读书人，因为她的道理讲不到楚皇的耳边去。
你看，大宗师都讲不了的道理，大概就是这世间的真理了。
魏庆雪来时正好是早上，她哭了很久很久，停止哭泣时已经快到正午，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总算是让女孩安静了下来，否则就算是以李淳的好耐心，也快要被磨了个干净。
好在她及时停了。
小姑娘伸出手左抹一下右抹一下，搽干净泪水，露出通红的眼眶。
“李淳，你现在有什么急事要忙吗？”魏庆雪从李淳的怀里轻轻挣了出来。
李淳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是没什么急事，但是我还需要在月内赶到春阳郡，那里有人等我。”
“春阳吗？”魏庆雪犹豫了半刻，还是打消了请他帮忙的念头，想了想说道：“正好，我们还有一段路顺路，一起走吧。”
“好啊。”李淳看着魏庆雪从犹豫到坚决，暗自感叹。
他见过许多女子，论起姿色参差不齐，大部分却都不耻于搔首弄姿以求帮助，甚至有些人以流连周旋于男人之间的本事为傲。
这是不正常的，他曾经向那个泼辣的小公主询问，那人说。
“文先生说过，天地间的众生都是有资质长成参天巨树的，可是有些人活着活着就把做人的意气弄丢了。不要说树，草都没得做，只能长成藤蔓，偏偏还引以为豪，只可惜没半点骨头斤两。”
他记得在重复文可清的这句话时，那个本来就很好看的姑娘脸上，洋溢着向往和骄傲。
或许这和教养有关，却和家庭环境是否优渥无关。
因为他见过那么多的龌龊，所以对能长开的干净花朵更加欢喜。
“你要去哪？”李淳牵着魏庆雪代步的马匹，低头看向旁边还是有些恍惚的小姑娘。
魏庆雪想了想，慢慢说道：“大概是先到广陵吧，那有我爹的朋友，我要求助的话，能借到一卫左右的兵马，顺便和广陵锦衣江大人禀告此事，动用锦衣卫的线，找到这群目无法纪的杀人狂徒。”
“然后呢？”李淳看着小姑娘低头沉思，蹩着眉头的样子十分有趣，问道：“找到那帮人以后呢，依次绑好跪在地上，然后手起刀落，咔嚓咔嚓一排砍过去？”
魏庆雪点点头，道：“当然是杀过去，他们仗着武艺杀人，我借着势力报仇，天地间最正经不过的道理。”
“漂亮！那要是那帮山匪另有苦衷呢？”李淳向她抛出了一个复仇之人最头疼的问题，刻意刁难她。
魏庆雪抬头不屑的撇了他一眼，道：“与我何干？杀人时不想这些，被杀时一堆理由，这种人尤为恶心。”
听到魏庆雪斩钉截铁的话，李淳笑了起来，又进一步问道：“那万一有人出来阻止你，劝你说，‘逝者以往，何必再造杀孽，不如放过他们呢？’”
“敢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也试试家里人被无辜杀害的痛苦，看他们是否还能对凶手说出这种话。”魏庆雪笑了笑，道：“不曾经历同样的痛苦，所有的劝慰都只是无稽之谈。”
李淳笑的更开心了，魏庆雪的做法很符合他的想法，这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每个人对待世界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标准，李淳就很厌恶那些勾心斗角的阴暗，更喜欢世间众多的美好。
他很喜欢眼前姑娘的回答，如此果决。
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所有道理都在那，但是有人不愿意遵守。如果你不按规矩来，那就别怪其他人也不按规矩。
“姑娘你这么果决，搞得我很难受啊，我可是侠客诶？锄强扶弱就是我的本分，你这么说话，很像话本里的恶人啊。”
魏庆雪不理他，落后两步，翻身上马，笑着说：“侠客？有你这种不问自取的侠客吗？”
李淳牵着马继续前进，戏谑道：“这有什么，话本里的侠客不就应该如此放荡不羁吗？”
“你这人是读书时先生去的太早吗？”魏庆雪坐在马上，哼道：“先生教书时，可从来不会把放荡不羁解释成这种意思吧。”
“那我也没见过你这种姑娘啊！”
“我怎么了？”
“我们很熟吗？你就让我给你牵马，真是白瞎了你给我的第一印象。”
“对待他人的礼貌是基本的礼仪，这是我父亲说的。”
“你父亲？”
“嗯，朝中正四品的官，老古板一个，平时就喜欢看书。”
“很宠你吧！”
“对啊，我这锦衣卫的位子就是他找朋友帮我商量的，特地把我扔到江南这，还不想告诉我，可是我一早就知道了。”
“我猜他在你面前一定百般不许吧，实在是拗不过你才同意的，对不对？”
“是啊，把我骂惨了。”
离了村子已经有些距离，两人一马行在路上，就这样聊着天慢慢走着。
村子里的火光渐渐熄灭，果然如李淳所料，烧毁的祠堂里遍是焦黑的尸骨。数年后，这里将破败，十年后将只剩断壁残垣。
新的百姓会很开心的接收那些无主的土地，他们将在一个新的地方建起新的村落，二十年后，这里将不会有人去记起，大概只有附近的县郡会在地方志中记下这样一句话。
‘楚皇辛十二年，匪屠其村，无人生还’。
但是没什么，有个讲礼貌的小姑娘说过会替他们报仇，那么被遗忘也就不算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