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月二,这年算是彻底结束了。节气使然,还未出冬百姓们也乐得清闲。天子脚下的人们更是逍遥,虽说至今没见着雪花有些晦气,可衣食无忧何苦自找麻烦?听说玉家大小姐过几天就出嫁了,对百姓而言,这件事远比新皇颁布新的征兵法令要有趣的多。
封善玉林,曾经的京城四家。林家似乎遭了天谴,新晋的罗家根基不稳,封家全是一群武夫……那贡献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只剩善玉两家了。
善家富甲天下百余载,有人的地方便有善家的买卖。大到钱庄柜坊商铺,小到酒楼窑子赌坊,全都能看到善家的产业。云泽国的成功离不开善家资金的支持,遂各朝的云泽天子都给足了善家恩惠。可到了长启皇帝,他和善家的关系就不是那么融洽了,先是将柜坊的业务全部收公,后更是设立了一个名为“监赌司”的衙门口,将所有的赌坊归入了皇家的管辖范围。近几年随着苍空阁的横空出世,善家的风月场所也逐渐关张大吉……
伤了筋动了骨,善家还是靠着遍地的酒楼客栈维持住了天下首富的名声……虽然和天子家不如以往那么甜蜜,可也犯不着和一国之力做对。我们妥协了,那你们管不着我们扩展一下经营范围吧?
善家盯上了同为京城四家的玉家。玉家极度风雅,世世代代卖着玉石宝器名人字画。挣钱还都是小事,架不住附庸风雅的人物太多,玉家钱财不比善家可却有着善家不具备的巨大关系网。善家不敢将玉家如何,但我有当婚好儿郎,你有当嫁美娇娘……联个姻可好?
一开始玉家说不好。毕竟善家要的是画圣玉有雪。玉家没有去刻意培养这位大小姐,但玉有雪在作画方面天赋超群,无师自通得了个画圣的称呼,加上美人评第六的绝美容颜……这往宫中一送,玉家的地位可是直线上升的。
可你说送给谁?给早就预定了天子之位的杨成雄送去?那这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吧?给前几年盛传的下位太子仁王送去?奈何人家仁王只喜欢八绝仙子,怕是争宠不过,还可能适得其反……给久在边疆的蒙王送去?听说蒙王的兴趣爱好便是糟蹋姑娘,心疼女儿的玉家夫人也舍不得……难道要给颖王送去?皇家和天子家是两码事……
于是玉家说好。门当户对无本万利,想了半天自己没什么吃亏的就应了善家提亲的要求。定好日子,玉家欢欢喜喜地收下聘礼,开开心心地等着二月初八。
玉有雪可开心不起来。
她没有和任何人私定过终身,也没有一位相恋而不得相见的人物存在。她到了出阁的年纪,善家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可她就是不开心。
到了极致便是痴。玉有雪的痴便是画。她性子淡泊,不指望着作画而名声大起,更不屑用自己的画换那些污浊的银子。她就是喜欢,一种执着的喜欢,一种带着病态的喜欢。
和母亲哭诉无果,她想到了了此一生来终结这一切。不料,临死前想起了一种梅花新的画法,她便将白绫遗忘在了房梁上,一画便是一天……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玉夫人命丫鬟们十二个时辰盯着她,她连拿起砚台都会被制止,更别提其他出格的想法了。
今天好不容易在沐浴时将丫鬟们都支了出去,玉有雪坐在浴桶里静静地发着呆……“淹死应该很难受吧?”玉有雪自语道。
她突然沉了下去。异想天开地想把自己给淹死……坚持了一会,瞧见了在水面上随着她挣扎而滑动的花瓣……
花瓣如笔,水如墨开……好美的线条……
玉有雪急忙从水中钻了出来,裸着身子气喘吁吁地出去找纸砚,想着完美复制刚才的光景。
看到屋中不知何时坐着一位红衣少女,玉有雪只是一愣。不管这人是谁,更不管春光尽显,冲向书案画了起来。
贝琳达坐在那里莫名尴尬。看着玉有雪因发丝上的水珠落在纸上扰了墨迹而恼怒,贝琳达不由得升起一阵羡慕,“玉姑娘,想着摆脱这桩婚事……”
玉有雪没有理会她。
半个时辰之后,玉有雪终于得到了满意的一笔,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这时,她疑惑地看着贝琳达,“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同时才想起来挡住自己的春光……
贝琳达微微一笑,张口问道,“玉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欢这桩婚事?”
“不能作画便无了生趣。”玉有雪回道。说到了作画,本去找衣服的她停了下来。
“谁不让你作画了?”贝琳达问道。
玉有雪想了想,似乎没有人不让她作画,“嫁了人俗事就多了,自然是没了作画的时间了。”
“那你就一辈子也不嫁人了?”
玉有雪很认真的想了想,“嫁人也可以,但是将来的夫君一定要让我作画……不行,和他一起待久了便会有了身孕,到时候也没有机会了……不嫁了!”
贝琳达一愣,原来有身孕是这般容易?贝琳达脸色一红,接着说道,“那我给姑娘找一个地方,能让你不用嫁人安心作画,你可愿……”
“嗯!”玉有雪一脸的期待。
贝琳达话语一顿,“一辈子不得回玉家,再也见不着父母家人也愿意?”
玉有雪又想了想。父亲大人一直把自己视作玉家飞黄腾达的筹码,这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母亲大人……如果没有上次画梅之后的打骂,兴许还有些亲情的牵绊……
“我跟你去!”玉有雪连贝琳达是什么人、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她就点头同意,就不怕入了烟花之地?
看到玉有雪如此的坚定和果决,贝琳达颇为无奈。感慨着画圣的痴迷,非议着刘夕阳的这道指令,她将玉有雪用被子裹了起来扛了出去……
“我的笔墨!”在贝琳达肩上的玉有雪着急地叫着。
“我那里有上等的文房四宝,玉姑娘大可放心。”
玉有雪双眼放光,全是期待……
第二天,京城里传起了一件大事。玉家大小姐画圣玉有雪失踪了。百姓们正议论着是哪里不开眼的小毛贼敢得罪玉家和善家的时候,又一件事传了起来:
蒙王杨奇融要离京奔赴边疆,同行的还有一车他这几天在京掳去的几位大家闺秀……
没有人知道画圣是不是在里面,也没有人敢问。其他失了女儿的大户不敢张扬,本想着追查到底的善家也没了动静……百姓们也不知从哪来的信心,一传十十传百地就确认了画圣也在里面。
玉家可不干。可以不用理会这次和善家的联姻,可是自己这分量十足的筹码一分钱没赚回来就没了便是不行。玉家找了多层关系,甚至打点到了飞花亭,指望着飞花亭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蒙王做的。飞花亭不想参与皇家的事情便委托苍空阁帮忙去查一下……
贝琳达一个“是”字便让这件事情“圆满”完结了。
百姓们都在议论着尴尬无比的善家、有苦难言的玉家和不明所以的蒙王,没有人知道和在乎起了决定性作用的贝大当家,更不会去管这贝当家的干嘛要在城门口坐着喝茶。
刚传来的消息,去接沈鹤楼的一行人马上就要到了。刘夕阳十分看重沈鹤楼,贝琳达不敢怠慢,亲自出了城准备迎接。刚沏上一壶茶,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进了贝琳达的视线。车夫见着贝琳达,恭敬地下车见礼通禀。
贝琳达派了十几人出去迎接,现如今只看到一人一车自然疑惑。车夫解释道,说是沈公子领了七八个小乞丐同行,原本打算都接入京城,后沈公子听说要会见大人物,便让其他人把小乞丐们安排到周边村镇,自己单独先来会见她。
说话间,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寒酸书生。衣着寒酸,身形单薄,更没有能让贝琳达多看几眼的气度。贝琳达不解这位寒门子弟是如何进入刘夕阳的视线……
“见过贝当家。”书生声音出奇温柔,举止算是妥当却难掩紧张之感,“听家姐书信中提言过当家的盛名,小生初次入京便得当家的赏识,实则诚惶诚恐……”
言语不唐突,也没有出彩的感觉。贝琳达不想表现的很上心,寒暄片刻便邀请沈鹤楼一同步行入了城门。
靖德元年二月初六,那是一个难得晴朗的上午,沈鹤楼第一次进了京城永泽。
一路相谈下来,贝琳达突然对沈鹤楼来了兴趣。他没有文人气,亦没有酸腐气;虽身形瘦弱,却不是百无一用。和贝琳达谈论的既不是风雅之事也不是家国天下,而是顺着贝琳达无意问了句家中可有田地,聊起了耕田织布的琐碎之事。
举人不是说得便得的。虽说苍空阁帮他抵挡了些许明枪暗箭,可没有真才实学也到不了这一步。沈鹤楼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全靠着他姐姐才维持的生计,更知道苍空阁对他姐姐意味着什么。可他这一路关于珠珠的事情,只字未提。原本都想好了如何去应对的贝琳达有些迷茫。难不成要自己率先开口?这时贝琳达才理解了刘夕阳信中那句小心谨慎的含义了。
有来有回贝琳达不怕,什么都不做的人才难对付。
更让贝琳达奇怪的是,说起那几个乞儿,沈鹤楼丝毫没有矫作。没有感天动地的大爱之感,也没骂过这昏暗的世道半句不是。就好像一路收养乞丐很是简单,又像是云泽遍地乞丐再正常不过了……
艰难地靠着家长里短才维持的谈话,终于在二人并肩进了苍空阁的大门后停了下来。贝琳达让沈鹤楼自己随意,告知中午有场平常的家宴便转身离去。
“当家的留步,”沈鹤楼轻声说道,“可否求当家的一件事情?在下一路收养的八位乞儿,虽说让人安排了归宿,可也怕村里百姓表现的生分,能否求些银子安排他们的衣食无忧,兴许以后还能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嗯。我会让账房拨出一千两,沈公子大可放心……”
“一千两怕是不够。”
贝琳达转身看着沈鹤楼。
沈鹤楼微微一笑,“当家的莫误会。我想着趁会试之前还算清闲的日子,在京城周围的村镇里建一座私塾。万一落榜了,也好有个地方解闷。”
落榜了难道不考虑生计的问题?贝琳达不确定沈鹤楼的想法也不敢多说,只是问了他需要多少银子。
听到沈鹤楼微笑的说出了五万两的数字,贝琳达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刘夕阳的叮嘱,果断地应了下来。
沈鹤楼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