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刘夕阳一言不发地坐在议事厅中,看着父亲和一位似乎身居高位的人争论着。面红耳赤的两人不像是商量国家大事,更多的感觉是村东的地痞来找村西无赖的麻烦一样。
“刘铁山,再说最后一遍。蛮子的象兵就在城外,你要是还算云泽的子民,你就按我们说的来办。正武骑可不是来看风景的!”
“太子殿下,”刘铁山微怒说道,“我也说最后一遍!蛮子来的莫名其妙,你们正武铁骑来的更不算正常。我现在就需要知道真相,至于圣上怎么处置我,处置东莱城,你只要给我说明白了,悉听尊便!”
“说什么?远在永泽的我们都知道蛮子的动向,第一线的你们不知道还有理了?还有,你是东莱城的主子,不是云泽的主子,正武骑行动还需要和你说明?你说我们和蛮子都是针对于你而来?好大的面子!”
“蛮子举国来犯,三天就能打到这里;从京城昼夜不休的急行军,正武骑也需要十天的时间才能来到东莱!别和我说疏忽,别和我谈国事为大!运筹帷幄之人听说过,未卜先知的事儿我还没见过!蛮子野蛮归野蛮,但也不傻,他们会让自己的军事行动提前几天泄漏给对手?杨成雄,你当我是傻子?哼,你要是晚来个几天,就算蛮子没杀掉我,我让夕阳拿着我脑袋给你!借刀杀人都这般心急,我很担心你治理下的云泽……”
“借刀杀你?你也配?刘铁山你别废话,回京请罪便是,多说无益!”
刘夕阳静静地看着二人争吵。自己的父亲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说好听些是没有架子平易近人,说难听点就是市井气较重,窝在东莱城二十多年也没改变了这股江湖气。可是被坊间传的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为何也这般无赖?刘夕阳刚听到领军之人是当朝太子,着实吓了一跳。可现在就觉得有些可笑……议事厅里人不多,就刘夕阳一家三口和太子四人而已,军国大事是经过了何种讨论变成了家庭会议的?
“太子殿下,”害怕两位中年男子打起来的刘夕阳只能站起来插话道,“也许是家父没有说明白。我们之所以会觉得疑惑,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情太过蹊跷。将领遇袭,西营不管还说的过去,开拔远去就不对了;蛮子北上,一万象兵吞我东莱也简单,翻不起大浪花为何会惊动了七万铁骑?东莱地偏,文官谋求上调升官无可厚非,可书信来往之意值得玩味……这些事情透着诡异,也怪不得我们这般。赵奉威领着西营早已离去,是不是蛮子袭击我们的将领也不清楚,张通判咬死了就是不说谁要对付东莱。现如今东莱面临的局面,只有身后跟着正武骑的太子殿下您能指点一二。我们并不是要质问,请教而已。”
杨成雄用一种长辈的目光打量着刘夕阳——他如果用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仪审视,刘夕阳不害怕,毕竟那是早晚的事情,可是这种眼光……刘夕阳没有听到回答,也不方便再坐下去。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成雄,夕阳说得就是我们的疑惑,你何不平静下来和我们仔细说说?每次见到你姐夫都是这样子,以后怎么办?”一直旁听的城主夫人终于开口说话。
刘夕阳一惊——姐夫?鉴于杨成雄的身份,那么“姐夫”这个称呼……
刘夕阳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有些不敢想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哪里名门望族家被父亲拐去私奔的大小姐。身份自然是有的,显不显赫和刘夕阳没关系,一家人生活在东莱城一方逍遥也挺好。可如今得知的这件事情……自己的母亲,最差也是位王爷家的郡主,何况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猜想,毕竟自古以来就没听过有当朝太子出去乱认干姐姐的……
“哼,我可担不起姐夫这个称呼!”刘铁山说道。
“哼,你也配给我当姐夫?”太子很没有涵养地回顶道。
“行了,在孩子面前你们有些风度不行吗?”城主夫人有些恼怒地看着二人,“成雄,虽然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但我还是了解你的。身为城主夫人,你们前面讨论大事我不方便参与,可你们这般吵架法我不说话也不行了。我来问你,圣上是怎么想的?”
太子停下和刘铁山置气,恭敬地回道:“父皇的本意是让我积攒一些军功,为来年我的继位造些声势,毕竟这是云泽上百年来,第一次皇帝主动退位的,也是第一次邀请外使参与登基大典,更是我云泽第一次有太上皇……刘铁山说我想要对付他……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次是要来打蛮子的,凑巧而已。蛮子的事情好解决,不管南边现在有没有那一万象兵,我都是要打过去的。赵奉威是谁我并不清楚,他是谁的派系我自然也不知道。与其说他们是对付你东莱,不如说是对付我……”
刘铁山不再说什么了。即将继位的云泽国君竟然说有人要对付他……不管这话是真是假,都是他不愿也没有能力参与的事情。既然一切都看似解释的清楚,刘铁山也懒得再去计较,毕竟他一开始的咄咄逼人,更多的还是个人关系上的争吵。刘夕阳更不想说什么——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适应母亲的身份。
看到二人无话,太子以为他们还不满意,补充道:“至于东莱城的命运……就算没有这些小插曲,姐姐和那个人你们还是要回京的,明天掌印大司就会带着圣旨前来。”
偌大的议事厅只有太子一人说话。身为将来的一国之君,近似于低声下气的语气,却换不回来一句回应,再怎么有涵养的人也有些挂不住。太子只得对城主夫人点头示意,领着侍卫出了大厅,往驻地走去。
离了城主府的太子是何感想无人知晓,刘夕阳也不想在乎。他现在只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情:自己活了二十年,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两点。一,太子殿下说这场仗还是会打,可我相信是打不起来的,我们还是该关心明天那道圣旨;二,娘,您到底是谁?”刘夕阳略显无奈地说道。
“打就打,谁怕谁?”刘铁山依旧市井气十足地说着,“至于你娘的身份,这也不是刻意隐藏于你,你不是也没问过么……”
“问?我怎么问?我知道还有这层通天的关系?”
“你娘她啊……本朝的长公主,泠欢公主殿下……”
“成,这面子大了……这二十年我不知道就算了,我想问一下还有谁不知道?”
“世人基本都不知道……”
——————————————————————
长启三十四年十月初二。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城主府的下人们早早地就收拾完毕,等待着京城来的大人物宣旨。城主一家、许氏父子以及大丫鬟洛九苏静静地坐在正厅内,等待着在府外走流程的宣旨太监。
“圣旨到!”伴随一声略带沙哑的叫喊,一众人等跪拜了下去。
“既诏曰:刘铁山你个王八蛋!拐走我女儿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丝毫愧歉之感。也不说回京见我几面,就知道躲在东莱城里自娱自乐。明年我就是普通老人一个,你领着我女儿滚来见我!你那世袭我先给你去了,我那外孙先滚出去闯荡些日子,我还不急见他。东莱撤城,划并周遭七县,改为东莱州,知州的位置给谁我还没想好。那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赶紧滚来!就这些!”
刘夕阳听着这道“圣旨”,不顾礼仪地摇头苦笑。自己这位没见过的外公,在云泽心中励精图治的皇帝,在明月南蛮印象中嗜杀残暴的战争狂……听起来似乎不坏。
望着起身和宣旨太监客气的父母,看了一眼哈气连天的许多愁,偷瞄了几下洛九苏,想了想这几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刘夕阳好想长啸一声。推脱了许久的城主位子没了,而且是永远都没了;想了很多年的闯荡江湖要来了,而且是“奉旨”闯荡……
生活不算好,可也没坏到哪去。
没来得及和父母作别,甚至连早饭都没吃上,刘夕阳就被刘铁山给赶出了东莱,说是入江湖就早些——一刻也不要耽误……
“少爷,我们去哪?”许多愁一脸无所谓地跟着刘夕阳。
刘夕阳策马狂奔,回望了一眼东莱小小的城墙,
“千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