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秋风起,满地枯黄瘦。白日青天,行人寥落。
如此悲情的氛境,特别适合干些悲情的事情,比如说送别好友,比如说吟诗伤秋,再比如说——卖身葬兄。
一张破草席,掩住了尸体的恐怖,只露出了一只青白发紫的手。那是一只死人的手,因为活人的手绝不会出现那样的颜色。
一个北荪女孩儿守在破席边,在秋风薄暮中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根幼细的稻草插在她颈后,身前挂着一块木牌,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黑字:卖身葬兄。
一阵风吹过,吹的小人儿与颈后的草一起簌簌颤抖,令人不由心生感叹:这世道,真是命比席薄,身比草贱。
一个华服妇人扭扭摆摆的打一人一尸前走过,先是嫌恶的一皱眉,忽又顿住了脚,回头看了看坐在路边的女孩儿,一笑,脸上的粉噗噗的往下掉。
“小姑娘,卖身葬兄呀?”
“嗯。”
“那跟姐姐走吧,姐姐让人把你哥哥好生埋了。”
“大妈准备把我哥哥怎么好生埋掉?”
“大妈?!”妇人脸一黑,笑容开始变得勉强:“自然是买副棺木,将你哥哥抬到城外好生埋掉。”
“我哥哥不要普通棺木,要金丝楠木棺。”女孩儿盯着破席,头都没抬:“大妈买得起吗?买不起就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你、你个小贱人,敢戏弄——”
“再多说一句,躺下来的便是你!”冷冷的、粗了许多的语声,绝不同于女人,而且是来自破席下。
“鬼、鬼呀~~~~”妇人后退一步,哆嗦半天,一转身张牙舞爪的跑了。
“嗨!”女孩儿皱起了眉,很严肃的盯着破席:“你就不能安分点,当一个好尸体?”
“我已经当的很好了!”“尸体”很冷很酷的回了一句。
女孩儿无言,冲天翻了翻白眼,一人一尸再次相对沉默。
“呼~~~”又是一阵寒风起,巷尾走来几人。
当先一人大腹便便,衣着光鲜,甩着两手鼻孔朝天,走的相当傲慢。他身后,十几个青衣小厮或捧、或抱拿着一大堆东西,上面都贴着封签,绘着金蟾伏桂的图纹。
“哇——”女孩儿突然爆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喊,直插云霄。莫说巷尾刚刚走来的几人,就是在对面茶庄里,刚端起一杯茶送到鼻间去闻香的客人也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滑了杯子。
“乌拉~~~,哎呦呦~~,乌丝哒~~~,哎呦~~~呦呦呦~~~”一波三折的哭唱一折高过一折,原本安安静静守着尸体的女孩儿开始哭丧,身体有节奏的前后摇晃,不是在尸体上捶两捶,就是就在自己的身上拍两下,效果绝对比方才凄惨百倍。
“公子,”茶庄里,流风凑到了上官轻尘耳边:“那小家伙昨天见了一次哭丧的,今天就学上了。您听听,连喊得北荪话都一模一样!”
“嗯!”贺轻尘拼命抿住了唇,目光在被捶的砰砰作响的“尸体”上一掠而过,心里忍不住好笑。
这小家伙根本还没忘在雾瘴里的仇,现在分明是借机报复逐月。
“公子,巷尾的那几个人过去了。”流风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上官轻尘点了点头,看着领头的那个华衣汉子扔了两块碎银给身后小厮,领着小丐率先走了,另留下两个人帮着抬起了地上的“尸体”。
“你去吧!”上官轻尘拂了拂腰间玉穗,转头冲掌柜的一笑:“掌柜的,我再尝尝你的‘千仙草’。”
身后,流风如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闪出了茶庄大门……
夜色初降,西城门外,乱葬山岗。
一弯薄月凄冷的挂在天边,照着三人抬着一卷薄席黑黢黢的爬到了半山岗。
“哎,我说。”抬着席子走在前面的小厮猛的撩了手,也不管里面的“尸体”一下滑出了半身,暴露在月光里:“还走什么,扔这儿算了。”
“不,不好吧?”后面跟着的小厮也撒了手,席子彻底散了,尸体僵直的躺在地上。
“哼,有什么不好?若想好,你就自己贴钱给他买副板去,别想分兄弟们的份子啊!”领钱的那人将手中的银子一抛一接,银子在月下泛出冷冷的凛光。
“那、那算了。”
“嘿嘿,我就说嘛,装什么善心!”领钱的小厮笑了,将银子高高一抛。一道黑影突然自眼前一闪,小厮吓了一跳,忽然惊觉,抛上去的银子没落下来,不知哪儿去了。
“银、银子没了,帮忙找找掉哪了。”小厮越想那道黑影心越凉。
“蠢货,让你嘚瑟!”另两人立马俯身去找银子。
“啊!”一人忽然大喊了一声,吓得另两人脚下一软,差点没尿裤子。
“你喊什么?!”三人中最壮的小厮缓过神来,恼羞成怒的吼了一句。
“死、死人不见了。”发出惊喊的小厮瘫在地上,手指着破席,一脸死灰。
“不是吧?”
令两人猛的回身,果然没有。
“妈的,闹鬼了,还不快走!”壮小厮大喊一声想跑,身子却陡的向前一栽,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别、别杀我!”瘫坐的那人两眼一翻,昏了。
剩下一人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好汉鬼饶命,好汉鬼饶命~”
黑影闪,立在跪在地上的半截人影也栽了下去。
寂静冷月,黝黑山岗,刚倒下三人,又晃出两人。
借着月光,一人俯身去看地上的三人:“这个还没动手呢,怎么就晕了?”
“吓得。”一步跨过身前的小厮,“死尸”逐月俯身挑了个最瘦的小厮提了起来:“带回去,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再拿一个!”直起身的赫然是流风,脚一踢,将另一个小厮挑到了逐月面前。
“拿不动!”伸掌一格,又将人挡了回去。逐月转身,拎着人径自窜下了山岗。
“又扔给我。”咬牙切齿,流风一左一右抽起了剩下两个小厮的腰带,像提着两只巨型鸡鸭:“老子练轻功就是干这个的吗?”
无人回答。
冷月,山岗,又恢复了初时的阴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