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布政使司,地处大明西南边陲,虽论方圆并非天朝最广,但其所辖州府却为最多。云南虽列南疆,但其地势高拔,四季如春,常有奇花名卉、珍禽异兽遍布。而杨坎此行所往任家传信,便处云南大理府太和县中。
太和县,坐落苍山之麓,洱海之滨,距大理府仅有数十里路程。杨坎乘车自重庆而来,沿途山径高耸,车马不得奔驰,故在路上也花费了许多时日,抵达大理之时,已是过了新春。
杨坎初至云南,甚觉新奇,道是这高原景色,又与川中不同。抬头远望,只见青山如屏,浮云低垂,好似天地穹庐在此矮了许多。
车行洱海之边,只见一弯碧波浩瀚无边,遥衬雪山素顶,水天一色。行至入夜,新月初升,见得天轮玉钩倒悬,浮光曳金,着实分不清是天月入海,亦或海月升天。此之谓大理“风花雪月”四绝之“洱海月”。值此情景,杨坎陶醉万分,心中不禁赋诗一首曰:
苍山理坝一水分,金轮新月落凡尘。
天人归去思海景,侧留仙耳听水云。
自上关镇沿西岸绕行湖边,复行数十里,便是大理府,向东去往湖边即是太和县,任家世代便在此地济世救人。
任氏医馆又名“济世堂”,始建于元初,悬壶济世已有百年之久,其医术超绝,尤以银针断脉为长,故在云南一地颇有盛誉。元末明初以来,中原武林式微,而云南任家独以其点穴神功冠步武林。自当代家主任天佐少时游医四方,并以独门绝技大胜各路高手,是以中原之中,任氏一门声名鹊起,而任天佐亦得“逍遥一指”之名。
马车停至太和县驿,杨坎走下车来,便觉冷风呼啸,狂如虎兕,似有拔木倾舟之势。早在一日之前,车夫便已告知大理疾风凶猛,尤以下关为甚,杨坎当时还不以为意,直到下车之时方觉厉害,只好掩身贴墙躲避。
好在任家医馆位于驿站不远,杨坎背上药材、毒样,快步走至门前,只见正门之处悬着一副匾额,上书“济世仁心”四字,门后竖一浮雕照壁,当中题有大字曰:“任”。
杨坎将拜帖交于门童,请其代为引见馆主。那门童见是唐家来人,便带杨坎去往院中。
进得门来,见此处是一前院,院中分有三坊,皆三间两层,环围四合五天井。正厅之北乃是后院,建有三间六耳,下合花厅,虽占地不大,却是古朴考究。两人一路走向正厅,可见左右厢房之中有乡民数人求诊问药,皆神色安然。
入了正厅,便见馆主正为一员老者号脉,闭目凝神,听得有人到访,抬掌示意杨坎稍等。
杨坎趁此时间,静观四围,见此厅中陈设古朴,摆有许多奇花异草,药香四溢。而馆主身着一袭白衣,衬一扎染靛褂,头饰飘带八角白巾,全然不似汉人打扮。
待馆主为老者开好药方,便起身询问杨坎造访何事。杨坎呈上书信,并将唐家代宗主所托告与馆主。任天佐闻言,面色陡变,展信速读,而后忙令门童传唤天佑等人前来正厅。
待众人来齐,任天佐吩咐弟子闭门谢客,而后请杨坎入座相谈。待馆主将唐家变故讲与在座旁人,众皆诧然。问及堡中细则,杨坎一一据实相答。
任天佑听罢杨坎所述,起身谏曰:“大哥,依这小兄弟言语,唐门所遗毒药性虽不烈,却阴毒得狠,若要流入民间,只怕后患无穷。当下之计应集毕馆之力,暂停收诊,调制解药,待找到解毒之法再火速通告唐家。”
“不可。”任天佐否决道:“我任氏行医百年,无论伤患贫富多寡,均一视同仁,岂能厚此而薄彼?眼下尚未有百姓中毒之讯,可暂先抽调馆中精通毒理者先行配药,再将毒样抽寄成都分馆,以齐攻此毒。”
馆主此言,众皆称是。议罢,任天佐命席下郎中取过毒方、试样,速去查析。众人不敢怠慢,取了毒瓶,匆匆去往药房。
待诸事安置妥当,任天佐转问杨坎道:“我看信中有言,说你与我任家之人熟识,恕老朽年高忘事,不知少侠与我馆中何人相识?”
“在下曾于应天城中结识任文武公子,得其赠扇为信,以荐我前来任家学艺。”说罢,杨坎双手捧扇,呈于馆主。
“你见过斌儿?”任天佐闻言一震,起身取过折扇,开骨观之,说道:“不错,是斌儿的扇子,他现在可身在京城?可否安好?”
杨坎便将京城相遇之事,稍加改动,告与馆主曰:“数月之前,在下曾于京城茶馆之中品茗,见有豪绅调戏良家女子,遂出手相助。但来敌众多,我只身一人难相抗衡,幸得任公子出手相助,是以结交。”
“哈哈哈哈,果真是斌儿的性子,到了哪里都是这样。”任天佐笑道:“那他现在境况如何?是否还在京城之中?他此回出门已久,如今过了春节还未回家,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杨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任公子此行乃是听闻朝廷设擂比武,故来京城一试身手。但他打擂之时遭劣绅飞石暗害负伤。”
任天佐听闻孩儿负伤,心中焦急,连连发问道:“什么?斌儿受伤了?伤得怎样?”
杨坎答曰:“任公子伤势不轻,在下已让人送他去往医馆救治。”
“那之后发生何事?斌儿现在伤势如何?”
杨坎未有隐瞒,便将自己登擂之后诸事详细告与馆主。此时,任天佑在旁听着,按捺不住,起身责道:“你既口口声声说与斌儿交好,为何赢擂之后不去医馆探视,反倒自行离开,置他于京城不顾!”
杨坎哑口无言,倒是任天佐替他开脱道:“天佑,你莫为难他了,眼下斌儿伤情不明,应当先行派人去往应天寻找才是。”
“那我去吧!”任天佑抢声说道。
“不可,你暂且留在馆中帮制解药,寻找斌儿一事可另找他人去办。”说罢,任天佐转向杨坎问道:“当日打伤斌儿那人用的是何派路数,伤处有何样状,你可还记得?”
“我只记得那人只用一掌便将任公子击倒在地,观其胸口有一掌印,紫中泛黑,不知是何武功。”
任天佐略付思忖,自言自语道:“那此人使得当是毒功‘黑砂掌’了,单论其外伤尚易救治,但此功掌中淬毒甚是棘手,若能先以药材碾制成膏,糊于患处,再以铍针放出毒血,继以大针引药膏通其经络,或可救治……唉,斌儿怎么招惹上这等人了。”
任天佑心中焦急,跺脚道:“照此说来,我那侄儿不是性命堪忧?大哥,我这就去找馆中大夫奔赴应天!”
“弟弟莫急。”任天佐劝阻道:“斌儿负伤至今已有数月,生死早不为我等所控,你便是派了郎中过去怕也于事无补。眼下要事应是全速研制解药,斌儿那边可先派武师过去便好。”
“知道了!”任天佑得令,赶忙跑出厅去。
任天佐摇头叹道:“唉,斌儿真是跟老夫少时一模一样。”
说罢,任天佐走到杨坎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捋须说道:“既然犬子推举你来任家学艺,愚乡野郎中,才疏学浅,若你起心愿意拜如任家门下,敝馆亦可教你些行走江湖之术。”
杨坎闻言大喜,忙跪身道:“弟子拜谢馆主!”
馆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习我任家武学,当以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为纲,不得恃才狂放,害人性命。你可能做到?”
“谨遵馆主教诲。”
“好了,你可去后院拜访马教头,让他教你些根柢功夫。这些日子你可暂宿馆中,稍后我在找人将你食宿安置妥当。”说着,馆主再将任学斌所赠折扇交还杨坎,道:“此扇既是斌儿赠物,望你日后好生保管,还莫负他好意。”
杨坎低首捧接折扇,再谢馆主。
任天佐看着杨坎离去背影,心中却想:“这杨家小娃儿与我家斌儿真有几分相似,方才他刚进门来,我都差点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