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毛东亮到连部来的时候,陈家明正趴在桌子写东西,看到毛东亮,他赶紧站了起来:“班长,噢,不,排长,你来了!”
毛东亮摆摆手:“干什么呀?家明,我这个排长又不是正式的,你瞎叫个什么呀。我说家明,你这阵子忙乎啥呢,也不见你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陈家明挠了挠头说:“排……班长,我是看你整天都忙着训练,就没敢去打扰。我还能忙啥呢?就这些杂事,这不,指导员叫写这次春训的总结材料呢。”
“家明,这新兵小刘接上了你的通讯员工作,你没以前那么多事了,现在有时间了,可要写正经东西了。我是来告诉你,我的一个同学大学中文系毕业了,他平时也爱写点这啥玩意的,这回,被分在省报当了编辑,你今后写的诗呀啥的,我寄给他,叫他给你推荐推荐,看能不能发表发表。你呀,有一年我没见你写啥正经东西了,业余时间你都干什么呢?”
“班长,我……这不是刚交掉通讯员的工作嘛,通讯员哪有业余时间?”
“不会吧,我咋经常看到你和炊事班长搅和在一起,是不是还在一起说对象的事呢?”
陈家明咬了咬唇说:“找对象怎么了?班长,我都二十二岁了,也不小了,再不找对象,可就成老大难了……你不希望我以后打光棍吧?”
“二十二岁怎么了?我还二十三了呢,我都不着急,你急啥呀?”
“班长,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年龄大点,可你是城里的人,现在又是代理排长了,离正式的就差一小步了,到时提了干,人家闺女都会主动找上门来,最不济,就是复员了回去,在城市里也有工作干,不愁找不到媳妇。我可就惨了,回去还是修理地球的,人家闺女谁愿嫁给我呀……”
“好了,好了,就你的理由多,不说这些了,你抓紧时间写点诗歌啥的,我已经给我的那个同学说了,回头给他寄过去。”
陈家明心里也很感激毛东亮对他无私的帮助,但他应承毛东亮的话却多少有些无柰的感觉:“好吧,忙过这阵子,我就写。”
陈家明给姜丽萍写的信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没有。陈家明也猜不透姜丽萍的意思,心里烦躁,就又跑到炊事班里找林班长诉说内心的苦闷。林班长让他给家里写封信打听一下姜丽萍的情况。陈家明说:“算了吧,我爹妈对我上次偷偷逃走,不和赵家原的那个张明娟相亲,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呢,要他们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爹那个人胆小怕事,自从上次我回家时,姜支书吓唬他后,他看到姜支书就赔着小心,他哪还敢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呢?”
林班长也犯了愁:“哪可咋办呢?总不能这么等吧,眼看着又快到夏天了,这一年过得快呢,年底说不定,就会复员呢……哎,你不是把写给姜丽萍的信都是寄给你的同学转的吗?给你那个同学写封信,问问她不就成了,她肯定知道姜丽萍是咋想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个同学是个女的,我……”
“你呀你,我看你当了几年兵都当傻了,见女人太少了是不是?你怕什么呢?女的又咋了?她又吃不了你。我现在才弄明白了,你为啥没弄成事呢,就是和女的打交道太害羞了,像我以前一样,我在这方面已经吃过亏了,你咋还要吃一次亏呢?我和宋红兵对你白教导了,你咋还没改过来呢。赶紧给那个女同学写信,让她帮你问问姜丽萍的情况,了解一下人家姜丽萍到底是咋想的?”
陈家明无奈地说:“那好吧,我这就去给刘晓丽写信。”
在部队的陈家明哪里能知道,姜丽萍之所以没有给他回信,是因为她爹姜支书给她找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对象。
这人是公社财政所的助理,姓崔,结过婚,他老婆得病死了,现在想找个二房。
丽萍娘一得知这个情况,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丽萍可是黄花大闺女,绝不能去给人家做二房!你这个当爹的,咋就不用脑子呢,这种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姜支书摇着头说:“你看看,你个老娘们就是见识短,啥二房不二房的,人家崔助理结婚才三年,老婆得病死了,他年龄又不大,二十八九,凭他吃公家粮的条件,还有手里的权力,啥媳妇找不上呀?人家公社的白主任还不是看在我是支书的面了上,才给我提这事呢,要不,咋能轮上咱家闺女呢……”
丽萍娘抽泣道:“就让他找别人去好了,咱家丽萍,不去给他做二房……”
正说着,姜丽萍回来了,她看到爹妈的脸色都不好,就问:“你们在说啥呢?是不是又吵架了?”
姜支书让老婆搅得心烦意乱,见女儿回来得晚,就把气撒在姜丽萍的身上了,他生气地冲着姜丽萍道:“你问啥呀?我还没有问你干啥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姜丽萍吐了一下舌头,也不跟她爹辩解什么,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姜支书披着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老婆拉住了他的袖子。姜支书知道老婆有话要跟他说,就立下了。等 女儿一走,丽萍娘对姜支书就说:“昨晚,你说的那个事,我想了一宿……我寻思着,你说的那个啥崔助理,他看上去面相老不老?”
姜支书明白老婆的意思,他放松了脸色:“不老,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像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你想想,人家是干啥的,整天坐办公室,咋会老呢?”
“那丽萍要是跟了他,他啥时候能把丽萍的户口也解决成商品粮呢?”
“你真的想通了?我就说嘛,这样的好事,你咋会放弃,做父母的,哪个不为自己的子女着想呢?我估摸着,这解决商品粮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丽萍娘想了想,很果断地说:“那去给人家回话吧!”
但姜支书担心女儿不同意,丽萍娘说她去给女儿做工作。闺女是她生的,她当然知道闺女的心事了。丽萍娘很自信自己一定可能说服女儿答应这门亲事的。
丽萍娘找了个机会,来探姜丽萍的口气:“丽萍,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婆家了吧?告诉妈,你心里想要找个啥样的人啊?”
姜丽萍很奇怪今天她娘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的脑海里闪过陈家明的影子,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很羞涩地问她娘:“妈,你说啥呀……”
丽萍娘一脸的慈爱,看着害羞的女儿笑眯眯地说:“每个闺女都会有这一天的,你还害啥羞呀……丽萍,爹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爹好歹是个支书,你和别的闺女可不一样。”
姜丽萍到底是聪明人,她立马明白她娘是想要跟她说什么事了,问道:“妈,你到底要说啥呀?”
“看看,等不及了吧?丽萍,爹妈都想把你嫁个好人家,吃个公家粮什么的,你就算半个公家人了。你爹啊,他在外面能说上话,他在公社给你找了一个吃公家粮的。”
农村姑娘找个吃公家粮的,姜丽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总不会那么轻易的。虽然她长得漂亮,可到底还是农村户口,吃公家粮的人找个对象是不难的,可为啥会找农村的呢?她这样想着,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警惕地问道:“妈,该不会是个神经病,或者腿脚有问题吧……”
丽萍娘嗔怪道:“这孩子,看你说的啥话呀?你爹能给你找这样的人家吗?他给你找的这个男人,是公社财政所里的助理,姓崔……”
姜丽萍还是很疑惑:“这不可能,人家既然好好的,又有好工作,咋会跑到农村来找我这样的农民呢?要么,他脑子有毛病?”
“人家崔助理啥毛病都没有,就是……就是……”
姜丽萍紧张地看着她娘:“就是怎么了?”
“就是……他以前的老婆死了……”
姜丽萍瞪大了眼睛,愤怒到了极点:“妈,你们这都说的啥事呀?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你们叫我去给人家当二婚头?怪不得呢,我就说那吃公家粮的人脑子没有毛病,好好的条件,咋会找我们乡下人呢。你女儿还不贱,我不干!”说完,拧身气呼呼地跑出了厨房。
“人家可是吃公家粮的,听你爹说,想嫁他的人可多了……”
丽萍头也不回,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话:“谁想嫁他谁嫁去,反正我不嫁!”
丽萍娘把饭做好去叫丽萍,可丽萍把自己关在屋里,理也不理她。丽萍娘再敲门,姜丽萍在屋子里放开嗓门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在外面的她娘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抹起了眼泪。
丽萍娘一边哭着,一边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事不成,一个大闺女给别人去做二房,我这个做娘的,都干的啥事呀?”
姜丽萍的情绪不好,代销店里也没有人来买东西,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坐在那里发着呆。她想起娘跟她说过的话心里就有莫名的愁绪,她是个农村人,可是她不缺胳膊不缺腿,人也长得标致,她爹就那么糟贱她,要把她说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呢?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要去当别人的填房,说出去,别人还不把她嘲笑死?这时,她想到了陈家明,不管咋样,陈家明和她的年龄相仿,人长得也精干,为什么她爹宁愿让她去做别人的填房,也不同意陈家明呢?都是身在农村,却要这样歧视他呢。姜丽萍不想当农村人,不想让人瞧不起,可是她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她惟一的希望是通过婚姻走出去,可是,陈家明能吗?她想得头痛欲裂,眼泪就在种种想法之中像村沟里的小溪似的,不停地淅淅流淌着,也流淌着伤心、悲哀和无助。
天色将晚的时候,刘晓丽来了,她看到姜丽萍一个人很孤独很落寞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眼神之中满是惶然,就说:“丽萍,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啥呀?我刚去你家里了,你娘说你还没回去……咦,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丽萍勉强地支起身子,朝她笑了笑,笑得柔弱而牵强。
“丽萍,是不是出啥事了?你咋不回家呢?”
姜丽萍愣愣地看着刘晓丽,内心的孤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依靠的地方,她突然扑到刘晓丽的怀里哭开了:“晓丽,我爹妈……他们……”伤心使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是哭,也只有哭才能让她心里的苦涩发泄出来。
刘晓丽不知情由,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任由姜丽萍放声大哭。待姜丽萍哭过,从她肩上爬起来时,她才试探地问她:“丽萍,是不是你爹妈知道你和陈家明通信的事情,不让你们再交往了?”
姜丽萍摇了摇头,刚刚抹去的眼泪又“哗啦”一下出来了:“他们要把我说给别人做……做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