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凡苼是在第二天清晨第一碗汤药将要灌下去的时候醒过来的,睁眼的一瞬,便见他伸出手就要锁眼前人的喉。
一心喂药的秋冷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半倾手中的碗,随着身上衣服变得湿润温热,更加清醒一些顾凡苼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将手往旁边微移。
手停在秋冷香耳边,在那之前她听到一丝风声。
抹布站在门边懒懒的看着一切,转又跑到院里追蝴蝶。
“人呢?”顾凡苼垂眼看了眼撒了半身的汤药,收手、抬眼、歪脑,‘魅惑’而又‘温柔’的问。
“...”秋冷香感觉自己像是放在烤肉盘里滋滋冒油的肥牛、滚烫的牛油火锅里上下翻腾的草原小肥羊,要是回答不入王爷心,那就是被放入香油粘上蒜泥和朝天椒的命。
但是她不敢想太久,眼睛一转,小心开口:“昨夜月色极美,未能与君共赏对酌,甚是遗憾。”
顾凡苼差点笑出声,果然是他的弃妃,答非所问的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昨晚有月亮?真是...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吹牛都懒得打打草稿是吧?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奇怪的话。
志怪小说?回去了让陆树尽数找来慢慢找寻。
一边想着,顾凡苼一边轻侧过身,用手微撑脸,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秋冷香,似笑非笑,像是在等她说下面的话。
秋冷香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熬的药难闻的要命,皱了邹鼻子,呵呵傻笑两声,嘴里说着抱歉撒你一身药,脑子里就指挥腿逃离这尴尬之境。
顾凡苼哪里允许她就这样逃走,眼疾手快拉住半斜的碗,抬眼,再次看着秋冷香,还很微妙的抬了抬眉毛。想走?
秋冷香楞住了,悬浮在椅子上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半晌,微微松手,碗彻底到了顾凡苼手里。她站直,故作淡定,望着顾凡苼床下的木板说:“我再去给你端一碗药来,不是要走,”停顿两秒后,“是不是呀抹布?”心虚到没有注意到小狐狸早便跑出院落在秋千边玩耍。
顾凡苼难得笑出声来,虽然小到秋冷香根本没有听到,“你这个药怕是魂都可以勾回来。”话毕,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抬脸看着一脸茫然站在自己身边的秋冷香,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男子离去的事,不过自这次以后,顾凡苼再不肯让秋冷香一人在小院呆着,无论去做什么都要将她带在身边。他们一起爬山、涉水、摘果、做陷阱抓小兽,一切变得温柔又轻快。
秋冷香不再害怕顾凡苼,顾凡苼也偶尔会陪秋冷香说说话。
他知道她喜欢在山顶抱着刚采下的花望着山下暂时属于二人的小院;喜欢有抹布陪伴左右,将脚泡在小溪里感受鱼群环绕;喜欢秋千越荡越高去听风的声音;喜欢山间小果脆脆甜甜嘴角味道;喜欢在林间奔跑,偶尔在夜里会求自己带她上屋顶晒月亮;喜欢喝自己熬的汤;喜欢吃烤焦的肉;喜欢...
她好像不再那么害怕自己了。顾凡苼看着桌子对面正在努力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的秋冷香,摇着扇子。低头,秋冷香的卒过了河界。
将。他说。
仿佛二人便是属于这里,从不曾见过红墙碧瓦,不见往来皆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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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应该回来的顾凡苼没有回来,该出现的信件没有出现,秋月急不可耐又毫无办法。她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有一天居然还差点忘记吃乱脉的药丸。
她开始摔身边的东西,先是软的衣服,而后是镯子簪子,到最后终于有宫女发觉地上的碎片时,秋月几乎找不到可以扔的东西了。
皇后终于带着碎玉过来瞧她,带着为自己请脉多年的老御医。
秋月伸出的手不受控制的微颤,她透过纱帘看着不近不远坐在烛下模糊能看清脸的皇后,端庄、大方。她做梦都想成为这个人。身边宫人无数,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誉。
她恨自己不是姐姐。
要不是姐姐。要不是姐姐。
这样想着,她突然淡定起来。
她只不过是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有什么好恐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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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有了进展,在伤人男子消失后的第三天,秋冷香二人在陷阱里发现了摔得鼻青脸肿的他。二人没有再次放松警惕,捞起男子后将他牢牢捆在厨房草堆边。
这一次他们从男子口中得知,小院的主人是一位屡试不中得书生,他是他的书童,三年前书生和他不知怎的,一路顺大路闯进到了这片密林,惶恐中越走越深,而后发现这个小院。
当时小院里还住着一对老人,他们是最后的守林人,守护着这一片山林间一切生灵。二人见来者惊异良久,得知书生二人身份后,他们只笑着念着是缘。男子和书生便在院子里住下来,直到赶考时间临近,才依依不舍跟着老人的狗,一步步走出山林。
可惜书生没能高中,郁郁寡欢,不久便病逝在回林的路上。在最后,书生拉着男子的手反复说辜负老人家一年之恩,求他接老人出林,带回家好生供养。
男子受命重返小院,然二老信念极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男子亦是怀念和书生在山中虽苦却悠哉的日子,便也不离开,在这深山中,陪伴二老寿满天年后。
二老谢世前将小院送给了他,他想着要是没有主人,他也不会来到这人间绝静,便私自将小院挂在了书生名下,自己年年重返小住。
岁月悠长,不做累述,总之,今次回来小住时,在林中不知被何人所伤,对方大有不死不休之意,男子借着自己对林子的熟悉,一路艰难躲避,好容易以微弱优势甩开暗处人,却见屋里烛火明暗微晃,心下一急,一口气顺不过来晕倒在小院外。
男子口如悬河、滔滔不绝,秋顾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起身离开,不愿再听男子胡扯。后来顾凡苼问过秋冷香,怎么听出故事有异,秋冷香摆摆手说,分支过多,不贴主线,无利故事推进,一听就是瞎掰。听得顾凡苼呆愣。
分明是没明白秋冷香再说什么。
这一夜秋冷香睡的极香,或许是男子的伤得好一阵才能痊愈,或许是因为顾凡苼就在身边。只是这天怎么睡也睡不明,直睡到腰酸背痛睁眼天亦黑的紧。
她闻到一阵清香,悠而绵,好似在哪里闻过。正想细细去品,这时微微听到一丝响动,起身要去点烛,被顾凡苼按住:“抹布,”他将秋冷香压回被窝,用从来未有过的温柔轻声说,“睡吧。”
顾凡苼声似蛊惑,劲如太极,秋冷香扶着他的手软软倒下,柔柔睡了过去。他帮她盖好被褥,顺势坐下来静观她的发丝、她的唇。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她的脸庞,眼神炙热而寂寥。
光时清凉如水。
被抹布踩醒时秋冷香肚子咕咕一阵直叫,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横不得抱着小狐狸生吞活剥。但是天怎么还没有...
不对,不是天还未亮!“我的...我的眼睛...”秋冷香将手抚在眼角,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抹布,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眨眼,依旧是漆黑一片。
“王、王爷你在吗?”秋冷香故作镇定,用颤抖的声音唤着顾凡苼,“王爷,我好像看不见了,你还好吗?”冷静冷静,她摸到了抹布,一把将它抱起来。小狐狸被突如其来的怀抱吓到,不满扭动身子。
“王爷?”秋冷香抱着小狐狸,茫茫然不知所措。自从男子晕倒在小院外以后,但凡是秋冷香叫王爷,顾凡苼总会及时出现,今天是怎么了?
抹布挣脱她的怀抱跳下床往外跑去,秋冷香四处去摸它不见便慌了神,胡乱穿上衣服,凭感觉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去。撞到了烛台没关系,摔碎了茶宠无所谓,被桌子撞青手臂不要紧、被椅子摔倒在地亦不在乎。
男子还在,顾凡苼必不会丢下自己外出,去找他!去找他!秋冷香这样想着,更是没有章法的往想象中的门边去,不想一头撞在墙上,撞的她眼泪不住往下掉。
“王爷!王爷!”她揉着脑袋上的大包,哭的呼天抢地,撑着地爬起来,换了个方向抹着眼泪继续找门叫顾凡苼。
王爷为何不理我?为何让我独自哭泣?我为何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秋冷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大串问题涌入脑海。她委屈,为何别人穿越都是锦衣玉食,而我素食淡饭;别人万事顺遂,而我举步维艰;别人的王爷对之宠爱有加,而我却是一弃妃…
弃妃…
弃妃…
秋冷香突然不受控制的狂笑起来。
是了,我本是弃妃,承蒙王爷不嫌弃,在小院里度过了穿越后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光。
本是我太贪心。
她不笑也不哭了,将头埋进膝盖,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夕阳透过窗子照进小屋,穿堂风吹过她凌乱的白衣,似水般,说不出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