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什起了个大早,整个戏班的人加上阿什也不过十人,班主金大福已经开始催着大家起床操练基本功。厨房也已炊烟升起,饭香伴着班内咿咿呀呀的弹唱,好不热闹。
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烟火,一团暖流逐渐沁入阿什的心脾,她果然爱极了人间,如今身处在向往之地,反而觉得一切不真实的像梦一样。
阿什正享受着这人间初晨,眼儿媚不知何时出现在阿什身后,低头在阿什耳边轻语:
“昨夜休息的可好?”
阿什忽地吓了一跳,一回头,撞上了眼儿媚的额头。
“姐……姐?”她一时语塞,身后这人一身青色缎衣,外罩白色长丝褂,银色腰带间坠着一块羊脂白玉佩,昨夜披散的黑发已经被发带束在身后,这俨然是男儿的装扮,如此与她刚认识的眼儿媚判若两人,可那面孔依旧是眼儿媚呀。
眼儿媚揉着额头,看着她脸上的惊讶,自己的笑容不查觉得带有了一丝宠溺。
“怎么,我这身打扮不好看吗?”
“好看,但,你,你是,你是男子?”
阿什眼前男子站正,手执竹扇,拱手一礼
“在下叶氏无涯,钱塘商人。素爱戏曲,行中人称我眼儿媚,你若喊我姐姐,也未尝不可。”叶无涯眼中含有玩味的看着阿什。
叶无涯,会稽郡钱塘最大的丝绸商,他本一介书生,岌岌无名,年纪轻轻便游历各国,用丝绸换取了无数奇珍异宝,一夕之间便在会稽脱颖而出。传闻中,他痴迷戏曲,三年前却买下了一个不出名的戏班,每年中元节前夕都会带班外出做生意。流沙镇地处偏远,信息闭塞,所以这里只知眼儿媚,不知叶无涯。
“怪我冒昧了,叶兄生的好看,我便误以为是女子。”阿什心下暗怪自己眼拙,搞出这种乌龙笑话,但他若扮成女子确实难辨雌雄。
就在这时,金大福过来叫他们吃早饭,看见二人交谈甚是客套,还说什么姐姐,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丫头,眼儿媚,开饭了,刚才你们说什么啊?什么姐姐?”
阿什正要解释,叶无涯睨了一眼金大福便道:“没什么,我一会和阿什要去趟集市,采办货物的事情,你要和班里弟兄交代仔细了,别误了时辰。”
金大福应道,也没在追问。阿什倒是有点激动,逛集市,她可是最喜爱的,只是面对着现在的叶无涯,有点不知所措。
——
中元节刚过,街上人流涌动,买卖吆喝声四起。吃过早饭后,叶无涯便带阿什来到当地的市集,白天的流沙镇还是十分热闹的,这里盛产琉璃,到处是琉璃制成的物件,流光溢彩的,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做生意的,衣着汇聚了各域风情,阿什看到眼都花,各种小吃玩意看到阿什直流口水。她来到一个买簪花的摊贩前,一支红色杜鹃花的琉璃簪子吸引了她,
“叶兄,你看,这花和你戏服上的花一模一样。”阿什兴奋拿到叶无涯面前晃,
摊贩一看生意来了,十分热情道:“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杜鹃花,上好琉璃制的,整个流沙镇就这一支,只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也太贵了吧。她初到人间,身上只有孟婆送她的两吊铜钱做盘缠,这她可买不起,只能不舍得把簪子放了回去。
“算了,老板,我觉得不是很适合我,我不要了。”
摊贩注意到阿什身边男子腰间玉佩,卖首饰这么多年,一眼便看出那玉佩成色绝佳,此人定是有钱人,便打起了小算盘:“合适,当然合适,这位公子,姑娘戴上它那就是锦上添花啊,您说是不是啊?”
叶无涯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了摊贩。
“我瞧着也不错,老板,我们要了。”
“唉,好嘞,公子真是大方,姑娘你可真是找了位好郎君啊。”摊贩忙不迭地将簪子塞到阿什手中,正要伸手递银子,阿什忙拉叶无涯的袖子住阻止道,
“不行不行,我不能白花你的银子。”
叶无涯看着那倔强窘迫的小脸,摇头笑道,
“我说买了,就是买了。”说着便将银子给了摊贩。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叶无涯摇头示意不许拒绝。
离开摊贩后,阿什拿着手中的簪子,心里五味杂陈,还是决定将簪子还给叶无涯,她转身便将簪子塞到叶无涯手里。
“叶兄,这簪子我不能收,你让我住在春福班我已经无以为报了,若再收下这簪子,我就更不好意思了。你还是退了吧。”
叶无涯接过簪子,打量了一番,虽是琉璃成色够不上名贵,但也还不错,尤其那朵杜鹃花触动了他内心唯一一处柔软。
“你是不喜欢吗?”
“不是,喜欢的,可是我真的不能要。”
“昨日你救了我,这就算报恩怎么样呢?”
“你收留我就已经够了,这个我受不起的。”
“那,我认你做妹妹,你可愿意?”
妹妹?阿什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有个哥哥,她无亲无故,在药铺来去的那些人中,她听过很多亲情的故事,她一直都希望自己也可以拥有家人,而叶无涯对她十分照顾,她当然是愿意的。
“自是愿意的。”
“那,就用这支杜鹃花簪就当一个见证,哥哥送妹妹的礼物。”说着,叶无涯便将簪子轻轻插入阿什的发间。
“可是……”话未尽,叶无涯用手指点了一下阿什的朱唇,阻止了阿什未说完的话。他温柔的整理了一下阿什额间的碎发,认真的看着阿什的眼睛,
“这次,不许再拒绝。”
叶无涯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阿什再也不能拒绝。
两人四目相视,忽而莞尔一笑。
“好,无涯哥哥。”
阿什笑容明媚,发间的杜鹃在阳光下熠熠流光。叶无涯眼神宠溺,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花海中的女孩。
——
终于逛累了,他们便来到路边一间茶馆坐下歇息。
看着街道街边嬉闹的小孩,阿什不由的出神,她想起阿人,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过的可好。罗什药铺已然被查封了,她也顺利来到人间,却不知那个古怪的小掌柜如今又在何处。或许他已经找到一处好的去处,他法力高深,一定不会出什么事。人间这么好,他也会喜欢吧!
叶无涯悠哉游哉的摇着扇子,茶碗中的茶水纹丝未动,路边野馆的茶水他是瞧不上的,也是无奈这里也只有这么一处歇脚地,若不是看阿什意犹未尽,他断然不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他注意到阿什身边的那把伞,看质地不像人间俗物,从昨晚到现在这伞她都带着,并且较普通伞略小,看样子也不是用来遮风挡雨之用。
“阿什,你为何一直带着一把伞?”
阿什收回思绪,摸索着身边的玉骨伞,思量着若是告诉他这伞来历,还不得吓着他,不得已还是扯个幌子吧,默念着老天勿怪。
“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一直带着,就好像她一直在我身边。”阿什表面故作悲伤,内心早已汗如雨下。
叶无涯看在眼里,这小丫头说谎的功力太弱了,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既然不想说,那便不问了。
隔壁桌坐着三个樵夫装扮的大汉,他们说的话引起了阿什的注意。
樵夫甲:你们说怪不怪,街头那颗榕树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突然枯死了,这就不说了,枯死就枯死了吧,这砍了一个月,废了十把斧头了,一点口子都没有。
樵夫乙:听打更的刘老头说,这树到了晚上还会有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但是那树上根本就没有树叶了,太邪乎了。
樵夫丙:我还听说一件事,十年前,在那树上上吊死的那个人,不是自杀,是他杀。然后有人花钱让官府把这事给压下来了,这不会是那个冤魂索命来了吧。
樵夫甲:胡说呢,十年后来索命,咋可能了,十年前干啥去了,现在来索命。
“大哥,你们说的那棵树在哪呀?”三人正喝着茶水,隔壁桌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忽闪着大眼睛探过头来好奇的问着。
这三人抬头看到是个黄毛小丫头,
樵夫甲: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哥好眼力,我是外头来的,听你们说这棵树如此怪异,便想去开开眼。”阿什讪笑道。诡异之事大多不过鬼神作怪,若有鬼神作怪,也都与人间冤屈不可分,这一切皆有因果报应。对于阿什来说这等事,她最明白。
樵夫甲:你这小丫头竟不害怕,那树就在这街西北那头,往西北走二里地就能看到,就那一颗秃头树就是了。
——
离了茶馆,阿什和叶无涯向西北方向走去。
“你难道对怪异之事很感兴趣?”叶无涯很是好奇,自打听了那几个人说的话后,阿什便急冲冲拉着他要去看。
“也不是感兴趣,就是觉得甚是有趣,想去看看。”
“那你相信鬼神之说?”
“信,世间可怖的最是人心,鬼神,也都是人心幻化而来的。”
果然,两里地,那棵树已然枯萎,但阿什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