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家里时,已接近中午十二点。
一进入客厅,就看见小秦姨在屋内团团转,年迈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秦姨,你怎么了?”
我脱下口罩连忙问道。
“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总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身体刚刚有所好转就出去这么长时间,你不要命啦。早饭你也不吃就出去,我在家里傻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人影,一直挨到这会儿,急死我了。我老了,也不会用你们年轻人用的什么镜反机,只会接打那老古董的座机。刚才往张可家的座机打电话,响了半天也是没人接。关键时候,谁也找不到,你呀你……”
小秦姨站在我面前,激动地数落着。
“小秦姨,你消消气。早上下楼时,我以为你在厨房,就朝里面喊了几句,以为你听到了。这回出去的时间是有点久,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嘿嘿!走了这么久,我都饿了,快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我立即推着小秦姨往餐桌旁走去。
被我撒娇似的哄着,小秦姨的脸色缓和下来。
“你呀,饿的时候才想起你小秦姨啊,真是让我操不完的心。来,坐下吃吧,全是你爱吃的,赶快把身子补回来。”
就这样,我又进入了正常的生活模式。
吃饭的过程中,我并未向小秦姨透露刚才我所经历的事情,在弄清楚一切来龙去脉以前,还是保密为好。
“小秦姨,我今天有些累了,想要到房间里多休息会儿,我不出来就不用去叫我了。”
我装出一脸疲惫的神态。
小秦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回到卧室里,我轻轻地关上了门,来到书桌旁坐下,借着窗外的光线,翻看起父亲的日记。
这是一本样式很旧的本子,没有华丽的外表,朴素的淡灰色如同一本尘封多年的武功秘籍,但摸上去很有质感,且在本子的书脊处装饰了一条很宽的银白色金属框,应是保护本子不被损坏用的,稍一晃动会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转动本子的时候,在本子开合处的纸张上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印章——“奖”!一时间我陷入了回忆,有关这个本子与父亲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父亲便很少有时间呆在家里,陪我的时间就更少了,而那一次却是父亲陪伴我最长的一个夜晚。
那天,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结束,由于成绩优秀、表现突出,老师单独奖励了我一个日记本,就是这个本子,这是我人生中获得的第一个“官方”奖励。
对于很小的我来说,这个礼物如同天上的月亮一样珍贵。我如获至宝般地将它带回了家,那天刚巧父亲在家,于是,我悄悄把日记本放在书包里,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我兴高采烈地在屋内跑来跑去,父亲以为我是因为放假而狂欢呢,甚至还严肃地告诫我假期也不可太过放松,小心再开学收不住性子。
我假装没听到,继续地上串下跳。
吃过晚饭,父亲便又开始了他的加班,一个人坐在桌子旁,继续敲击着电脑。
我拿出获奖的日记本悄悄地来到父亲身旁,双手将本子藏在了身后,心脏由于紧张和兴奋而怦怦地跳个不停。
“爸爸,我获奖啦!”
我一脸稚嫩地望向父亲。
“哦,好孩子。”
父亲转过脸,勉强挤出个笑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而后又继续工作了。
“爸爸,你看,是一个日记本!”
我双手举过头顶,将本子几乎盖住了头部。
“嗯,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啊!”
父亲的声音里似乎没有过多的兴奋。
“爸爸,你看看嘛!多好的日记本啊,我以后要得多多的奖励,嘿嘿!”
我走近父亲,踮起脚将本子放在父亲工作的电脑旁。
“好儿子,爸爸现在很忙,等有时间了再来陪你啊,回楼上玩你的玩具吧,乖!”
父亲边敲着键盘边对我说。
那一刻,我所有的骄傲与兴奋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我撅起小嘴,费力地将本子勾了下来,然后“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对于父亲的冷淡,我感到异常的失望,这不是我预想的结局。我十分委屈地走到了墙角,慢慢地蹲了下去,将本子抱在怀里,任凭委屈的眼泪无声地流淌。
或许是抽泣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书房被无限地放大,不知何时父亲回过头看着我。
“明达,你怎么了?”父亲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用力将泪水抹去。
就在空气停顿的刹那,父亲的思绪从工作中脱离了出来,然后看向墙角的我。四只眼睛相对的那一刻,父亲的眼神变了,慈祥而柔软,似乎有了温度,眼圈也有些发红。
父亲迅速地走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是爸爸不好,让明达伤了心。爸爸平时只知道工作,很少能陪陪明达。明达得了这么重要的人生奖励,爸爸本应该陪明达一起分享喜悦,但刚才却摆出那么冷淡的态度,是爸爸不好,爸爸错了。”
父亲紧紧地搂住我,一颗泪落在了我脸上。
我开心地笑了,仰起头看着父亲挂满泪水的脸颊,这是我盼望已久的父亲,也是我幻想中的父亲,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痴痴地笑着,两条不长的手臂牢牢地抓着父亲的衣裳,生怕一松手,又会变成一场失望。
那一晚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再去碰那个电脑。父亲跟我说了好多话,讲了许多我没听过的事情,直到我沉沉地睡去。
翻开日记的第一页,是熟悉的笔体,深蓝的墨迹透着硬朗和优美。为了节省本子的空间,父亲将习惯使用的大号字体改成了蝇头小楷。摸着带有触感的笔迹,我读起了父亲的日记:
3月18日
今天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却让爸爸永远无法忘记。
儿子,你被推车一步一步推走时,爸爸的心说不出来的憋闷。当冬眠室的灯彻底变灰之后,我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为了不让你妈妈担心,爸爸用手扶住了墙,才勉强没有倒下,可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了……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人的一生啊,真是总有道不尽的酸苦。我们多么幸福的一家子,就这样被拆散了。说好的只是一次的旅行,你怎么就这样再也没有了回音呢……哎!
4月20日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好慢啊,我和你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个家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里。尤其是你妈,瘦得已经脱相了……爸爸也没精力去管理公司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漂浮的状态,做什么事也没法专心去干,真担心这样下去,公司的经营会出现大的问题……
10月30日
最近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雪,你是最喜欢下雪天的,小的时候,只要飘下来几片雪花,你便会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又疯又闹,可是现在你看不到了……爸爸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公司的管理出现了大的纰漏,业绩也是每况愈下。看来,爸爸的事业也是走到头儿了,不知下一个接替爸爸的会是谁?……没有了你的存在,那些身外之事对于爸爸又有什么意义呢!……
3月31日
转眼已是一年多了,真是不敢多想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以度过……爸爸现在算是彻底闲职在家了,本以为会是你王叔叔接替爸爸的职位,没想到高层却空降了一位管理者来主持大局,但这些都与爸爸无关了……爸爸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满世界地寻找能够医治你的方法,只要爸爸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
读着父亲日记中的每一句话,我仿佛就站在父亲旁边,看着他饱含深情地写下每一字,我的泪也随着慢慢流淌。
后面的许多日记都是关于父亲和母亲两人走访各地“寻仙问药”的记录,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但两个人却没有一天放弃过。
时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从父亲书写的语言中也能感受到父亲的衰老,那些长途跋涉的旅程让父亲和母亲的身体渐渐地吃不消,可对于能让儿子苏醒的决心一直支撑着两个人。我想象着父亲和母亲因奔波而慢慢变老的容颜,心里是不好受的。
8月15日
二十年的光景竟然这般容易地就过去了,本以为会是怎样的煎熬,但在寻找治疗你的方法的过程中,爸爸和你妈却不知疲惫地一直奔波,仿佛在完成一个使命一样的工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忽然间意识到体力不支的时候才发现已过了二十几年……但值得高兴的是,明达,你的病已看到曙光了,胡博士说再过两三年就能让你康复并苏醒过来……我和你妈都乐得好几天没睡好觉……现在生活的一切都有了动力,我们会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等你回来……
爸爸,明达回来了,可你们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