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惊变
在聊完偏科教育和开拓者后,两人陷入了一种默契的沉默,聂双在暗暗地想问题,芙拉开始收拾煮鱼汤的炊具,这两天来都是这样,她的话不太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埋头做事。
正常情况下,等芙拉收拾完东西,随便再坐个几分钟,就该出发了。
就在那时,聂双问了句话,是关于那些开拓者的,你懂的,就是随口一提,朋友间饭后闲聊的那种口吻。
虽然就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原话是怎么问的了,大致上就是‘那些开拓者为什么穿麻衣’一类的意思。
然后……
芙拉就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按钮,我刚才是怎么说来着?
‘这是一个话不太多只顾埋头做事的小姑娘。’
——不!完全不是!
她简直就是个话痨!
那会儿她刚把煮汤用的锅洗干净,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呢。
“老师老师我知道的!这个我最知道了!”
她又坐了下来。
“是玉鹤贤者组建了第一支拓荒队……”
“然后奇境探索联合会对服装进行了统一……”
“接着阿兰蒂斯的开拓者们发现麻色的衣服能……”
“也不全是为了隐蔽作用,还是种精神象征,麻色代表着勤劳朴素,生生不息,新生的草芽就是麻色……”
…………
…………
…………
她滔滔不绝。
聂双的本意只是闲聊式的随口一问,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意义,随便想想都知道,那些五岁得到授名前往阿兰蒂斯的人会被划分为‘黑甲之守卫者’、‘灰褂之求知者’、‘麻衣之开拓者’等等等等。
这就是种区分身份的制服罢了,就像你问医生为什么穿白大褂一样,有意义么?
但在她的回答中,仿佛赋予了麻衣极为特殊而又重大的意义,不,那不仅仅是回答,而是……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体验。
某天邻居家的小朋友正在看奥特曼,你路过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诶,他手上发出的光线是什么啊?’
小朋友的话匣子瞬间就被打开了,他不仅回答了你光线的问题,还自然而然地兴致勃勃地跟你聊起了奥特曼,什么泰罗啊赛文啊雷欧啊迪迦啊……
总之如果你不打断他,他可以胡吹一下午不带重复。
芙拉此刻大致就是这种状态,有好几次聂双想要打断,但都没成功。
她讲得太起劲了,但又不是单纯的起劲。
夹杂着发自内心的痴迷与崇拜,在她的描述中,身着麻衣的开拓者就像是荣誉的化身,高尚而又伟岸。
‘只有愚蠢之人才会相信荣誉’
这句话聂双记不清是在那里看到的了,在当时,他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作为一个十八岁的热血少……青年,他处于最该热血的年纪。
他相信荣誉,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些迷恋,在人生的前十一年里他最崇拜的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并不是他说现在不崇拜了。
而是……唔……
‘我的偶像是孙悟空!’
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有没有?羞耻爆了有没有?
但是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两岁的少女,看着她眼底那朵完全超脱了中二的火焰。
聂双觉得……
那句话,说不定是对的。
荣誉的极致是狂热,而狂热……并不一定是荣誉。
如果是在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眼中看到了此等狂热,聂双相信那是真正的荣誉,是在无数次的生死挣扎中树立起来的信仰与憧憬。
可放在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身上……那就仅仅是狂热而已。
——芙拉仍在喋喋不休。
我想你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聂双想不起自己最初问她的原话了,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差不多把开拓者的历史、制度、事迹……乃至花边新闻都讲了一个遍,她像是强迫一般,把自己认知中关于开拓者的一切统统灌输给聂双。
活脱脱一个疯狂的追星少女!
追星少女不会觉得对别人把自己的偶像吹得天花乱坠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因为在她们看来,这再合理不过了。
嗯,一粉顶十黑,大概就是如此。
聂双对麻衣开拓者的印象最初还是不错的,一群有能力,有想法,又敢于牺牲自我的人,怎么也不至于招人讨厌吧。
但随着她越吹越离谱,聂双对这群人的观感反而没那么好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从没见过那些人,所有的信息都是从芙拉这里得到的,可一些蛛丝马迹总是会给人……诡异的感觉。
非常诡异。
“额……可以了。”
聂双终于找到机会制止了她的‘传教’。
“我说得对吗,老师?”她仍旧处于兴奋状态中,“这些都是在哨站听西蒙学者讲的,但您知道的应该比他更多吧,毕竟您不仅是个求知者,也是一位开拓者呢。”
说话之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右胸。
那里别着两枚徽章,我前天就发现了,但当时没太在意。
勋章式样都是一样的,拇指大小,正方形的内切圆。
区别在于圆里的图案,一枚是蜡烛,另一枚是手杖。
我又看了一眼芙拉的右胸,那里同样有一枚勋章,不过她的圆里空空如也。
看来这是象征身份的勋章,蜡烛和手杖分别象征着求知者与开拓者,像芙拉这种未被授名的,就什么都没有。
“嗯,说得都对。”
我‘高冷’地挥挥手,而芙拉则依旧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这两天来都是这样,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你懂的,作为游戏主角总得有点妹子杀手之类的buff,再加上她姓名栏下那条‘对老师很open’的注释,所以我本来以为……她对我有意思。
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那奇怪的眼神其实是崇拜,至于崇拜的目标么……并不是我,而是那枚象征着开拓者的徽章。
那种烈火一般燃烧的目光让我感觉很难受。
我岔开了话题:“我教你写字吧,芙拉,今天还得赶路,就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好了,等会儿路上你可以练练。”
“真——!的——!吗——!”
她的欢呼吓了我一跳,而她本人,是真的跳了起来。
不过在吓了一跳后,我反而舒服了许多,这两日来,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恭敬沉稳得让人不适,尽管作为一个猎人,沉稳是美德,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这般沉稳又太反常了。
唔,现在这种表现才正常。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纸笔:“当然是真的,抓紧时间,我可只写一遍,晚上的时候如果你还记不住我就……”
“不不不,芙拉怎么敢用老师的纸笔,您在地上写就好了,我一定会记住的。”
我愣住了。
因为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
她的名字很简单,我一抬头就能看到。
‘芙拉丶季斯科耶娃丶安德洛尼克(普通单位)’
但在这个名字下面,有一小段角色注释,开头的一句是:
‘一只十六岁的可爱毛妹’
为什么是毛妹!?
为什么!!!???
俄国人生在欧亚大陆北端,那里气候寒冷,所以他们身材健硕体毛旺盛,我们将其称作毛子,是一种戏(爱)称。
自然而然的,丰满婀娜的俄国女性,便被称作毛妹。
可这是一个游戏,架空的虚拟世界啊!为什么会有毛妹这种字眼出现在一个游戏角色的注释里!?
“芙拉,你昨天跟我说你的爷爷是……”
我没能问出这句话,因为就在那时,托尼站了起来。
像只负鼠一样眺望远方。
这样的景象我已是第二次看到了,心中不详的预感涌起,芙拉的脸色在同一时刻大变,我转头,顺着一人一熊的目光看去。
远方,原本湛蓝的天空尽头,泛起了一抹白。
冬至未至,而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