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向前的血路
慷慨激昂的演说后,总是伴随着山呼海啸的鼓舞声。
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电影总喜欢演绎一些美好的东西。
而真实的世界总是不那么美好。
明知前方是死地还勇往直前的士兵不是人,是魔鬼。
即便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内心仍会恐惧,手脚仍会颤抖,愿意奔向绝境,并非战胜了死亡,而是坚信着这世上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事情,这样的人不需要凭借一时的血勇奋力向前,他们本身,就是勇气。
所以,这一刻哨兵们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刹那间嗷嗷直叫,迸发出无比的士气。
而是沉默地,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59人,分为五小队。
前后左右各一队,分别承担着开路、支援、断后的职责,奥玛尔亲率最精锐的一队居中策应——说白了就是贴身保护我。
一瞬间,队伍换了风格。
不再隐蔽行踪,不再节省体力,而是全速向前,以一种介于奔跑与疾走的速度推进着,这让雪橇很颠簸,剧烈的起伏中,腰部的伤口被牵动。
聂双疼得龇牙咧嘴,但却又竭力压抑着想要叫他们慢点的冲动。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暴。
已经没有退路了。
尽管这个游戏并没有固定的剧情线,自由得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但周遭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无法让人随心所欲,选择看似很多,实则寥寥无几。
如果说先前还有选择,那么在奥玛尔那番动员后,事情已经超出了聂双,不,白秋池的控制。
这些视死如归的哨兵们就像一台向前的列车,一旦启动,便不会再停下来。
作为发车者的白秋池,在列车启动的那一刻就被关在了车里。
车门已被焊死,你别想跳下来!
——这就是曾在那个世界不断发生的事情。
天色,渐渐黯淡。
乌云总是先雪暴而至。
就是在那片阴霾的天空下,聂双第一次看到了所谓的‘板牙兽’。
长耳板牙,裂唇红眼,再加上比例极不协调的前后腿。
没错,就是兔子。
在现实世界中,兔子被视为温顺可爱的动物,事实上,兔子的天性并不温顺,至于可爱么……
如果将其放大三倍,你就不会觉得可爱了。
栖息于极寒冻域中的板牙兽,便是放大三倍的巨型兔子,杂食,好斗,如今它们被寒潮驱赶出自己的家园,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
队伍迟滞了一瞬——只有那么一瞬,这一瞬就像弓弦拉满的那一刹那。
奥玛尔举着狼牙棒指向前方:
“杀!”
哨兵,抽刀。
59人,向着一千只兔子发起了冲锋。
‘就没有完全的把握绕开它们吗?’
出发时聂双曾这样问奥玛尔。
‘没有,寒冰生物都有感热的本能,如果我们接近到一定程度,它们就一定会发现。’
‘被发现了就一定会攻击我们?’
‘不一定,它们先会靠近。’
‘然后呢?’
‘能看见我们时,它们不会直接接触,而是从两侧包抄。’
‘包围?’
‘不是包围,板牙兽天性狡猾,被外来物种入侵领地时,它们会先选择在安全距离观望,判断来者的强弱。’
‘如果它们觉得我们弱,就会攻击?’
‘也不一定,要看它们饿不饿。’
‘如此一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直接通过?你也说了,板牙兽狡猾胆小,不一定真的会攻击我们。’
‘如果它们攻击了呢?’
‘可以撤……’
聂双那时一愣,这个世界真有趣,兔子也狡猾得如人一般,它们不会轻易攻击任何人,可当它们决定攻击时,你已无路可退。
所以相比起那些强大的寒冰异兽,红石人更讨厌这种弱小的兔子,因为当你遭遇它们时,只有在陷入包围圈前主动发起攻击这一个选择。
兔子似乎被哨兵们突如而来攻击唬住了。
已经开始两翼包抄的兔群一下子顿住了——如果哨兵们再多一些,只要有两百人,那么这些兔子就会顿住之后后退,最后在初次交锋后扔下几具尸体逃跑。
但59人,实在太少了。
兔群并没有后退,而是分出一小部分迎了上来。
聂双瞪大了双眼,眼前这一幕实在让人惊讶,竟然给他了一种古代打阵地战的感觉。
即便是群聚,弱小的板牙兽依旧难以在极寒冻域生存,它们还需要智慧。
但他没有机会继续惊讶了。
下一刻,人群与兔群撞在了一起。
当先的哨兵抽刀劈向了兔子,因为它们的身形矮小,只有五十公分不到,力量也不强,所以冲撞的第一时刻,哨兵们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兔群。
血浪翻滚了起来,持刀的哨兵不断挥砍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分出来的这部分兔群就被凿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可这也就是极限了,数量上的优势很快就压制住了哨兵的前进。
后兔踩着前兔的尸体跃起,它们的整体力量虽然不强,但跳跃力与咬合力都是一流的。
出色的跳跃力让它们一跃三米高,无数的兔子跃起,就像是漫天下起了兔雨。
那绝非可爱的景象呐。
即便哨兵的战斗技艺再如何精湛,一时间也无法挡住这么多的兔子。
有惨叫响了起来。
兔牙不尖锐,可这样的钝牙咬到身上时反而更疼。
若非要害,一口并不致死,但这一口,必定就是连皮带血的一块肉。
哨兵们机械地挥着刀,一刀刀砍向根本就砍不完的兔子,身上鲜血淋漓。
从交锋之时到现在,不过前进了几十米,而这几十米竟是一条血路!
队伍的速度开始锐减,透过保护自己的人墙,聂双能看到更远处的丘陵上,大群兔子在奔跑,它们已经开始包抄了。
奥玛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挥着狼牙棒向前:
“压过去!压过去!!!”
板牙兽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很狡猾,懂战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包了再决定打不打。
而它们的弱点则在于,它们只懂一种战术。
若是遇上强于自己的敌人,包围毫无意义,观望一番后就只能撤退。
若是遇上弱于自己的敌人,包围则可以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真的如此吗?
在动物的世界中,强者包围弱者,意味着弱者死路一条。
而在人类的世界中,包围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歼敌。
兵法云:十而围之,五则攻之,倍而分之。
人类的战争中,掌握数量优势的一方可以玩出各种花样,折磨你的身体,削减你的意志,让你不厌其烦最终丢盔弃甲。
可板牙兽没有那么聪明,它们的包围策略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个体战力的差距下,优势的数量一旦分散,就是以点破面的机会。
无数的例子表明,只要能从正面突破它们,在它们看来就是双方强弱相当,它们不会再继续纠缠,即便是衔尾追杀,也追不了多远。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奥玛尔的加入,让战局发生了逆转。
他挥舞着那柄巨大的狼牙棒,一砸,便是一具飞起的兔尸!
那棒子就多重?
至少两三百斤是有的吧?
聂双并不奇怪他为什么有这样异于常人的力量,这是个天上飞着龙的奇幻世界,人要是没有点特殊的才能还怎么混?
但那究竟是什么?
向导几乎不提供任何游戏资料,所以聂双无法得知奥玛尔力量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是所谓的‘源力’?还是‘觉醒者’?
等等,他的身后,似乎有一个影子?
聂双凝神看去,确实,随着他每一次挥棒,身后就会浮现一个淡淡的虚影,依稀可以辨认是个人,只是太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那是英灵。’
向导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
‘英灵是什么?’
‘是英雄的灵魂。’
‘厉害吗?’
聂双有很多问题,但此刻他最关心的还是能否成功突围。
‘英灵厉害,他不厉害。’
向导的声音平缓,尽管仍是机械声,但很奇怪,这一刻,聂双感觉它是‘活’的。
‘他曾有机会继承英灵,成为一名强大的觉醒者,但他迷失了本心,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英灵已经抛弃他,所以他只是个不可能再有寸进的适格者。’
‘给我个英灵啊,向导!你看到没,现在的情况危机万分,我就要嗝屁了!我死了,游戏就结束了啊!’
‘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它撂下这么一句话,再次沉寂了。
我有了?我有个屁啊!有这样写网游小说的吗!?
都特么18章了,老子现在别说神器神兽,连技能都没有一个!
‘喂!你给我出来!咱们来讲讲道理,你现在不给我个金手指我就不干了!弃坑,删游戏!不照顾玩家体验活该扑街你个死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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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当然是不会回答我的,之所以和它扯淡,是因为这一刻我的压力很大。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会释放压力的人,童年时代在孤儿院长大,在那种地方,如果你不懂得自嗨是很难快乐起来的,遇到麻烦的事,遇到糟心的事,要知道扯淡,唯有扯淡才能真正破坏气氛,就好像被别的小朋友抢走糖果时,拍拍屁股站起来,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师父告诉我不能解开封印,所以……今天就放过你们吧,可笑的凡人!”
你看,悲伤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脑残了。
——这不是逃避,而是换一种快乐的方式去思考。
此刻,我身处血肉的炼狱,行走在一条鲜红之路上。
身旁的哨兵一个个倒下,有兔子在远处跳三米高,想要扑到我身上咬上一口。
这只是兔群中分出的一部分,就算摆脱它们,外面也还有一个正在建立的包围圈,我们必须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冲出去。
可目前看来,形势很严峻。
即便奥玛尔这样的超级战力加入,推进的速度依旧很慢,数之不尽的兔子们虽然无法阻挡我们前进,却拖住了前行的步伐,当然,还有我。
如果没有我,他们突围的可能至少要增加五成吧?
远处,又一名哨兵被兔群淹没了。
他们的战斗技艺真的很精湛,无间配合下,杀兔子这件事就很简单的手起刀落,但自从战斗进入白热化后,他们受伤的频率就开始激增。
不行,我们禁不起这样的消耗。
“你们上去帮忙。”
我对身旁的哨兵头领道,这十几个奥玛尔留在我身边的哨兵是最精锐的,奥玛尔领着人在前方冲杀,而他们却依旧坚定的守卫着我,虽然这里也受到了兔群的冲击,但压力却比前面小很多。
“白先生,我们要保证你的安全。”哨兵头领道。
“我们要能冲出去你们守在这里才有意义,我们冲不出去我是死是活有什么区别!”
“可是……”
“没有可是,”我的态度很强硬,“你留两个人给我,剩下的全都到前面开路!”
哨兵头领迟滞了一刹,然后重重点头。
作为经验丰富战士,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分出五分之一的人手看着一个重伤患太不明智,但职责就是职责,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做什么好,只有该做什么。
护卫哨兵的加入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兔群终于在哨兵们的冲杀下后退了。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小部分兔子本就是用来试探的,在它们退后的同时,后面的兔子开始压了上来,两侧,包抄的兔子虽还未完全就位,但也开始收缩。
如果刚才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兔子,那么这一刻,就是兔子海!
它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
这才是,真正的进攻。
在冷兵器时代,人类作为双足行走的直立动物,想要在集团作战中赢得胜利,最重要的因素便是组织性。
无论是战斗人员数量的多寡,还是个体战力的优劣,最终都会演变为组织性的较量,不管使用什么样的装备,什么样的战术,上至国与国之间的军团会战,下至两个村子的斗殴,战斗的根本目的都是摧毁敌方的组织性,因为人本身就是以团队协作见长的生物,失去组织性,团队协作便荡然无存,再多的数量,再强的个体,都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这样的战斗原则来自于对大自然的模仿,就如这一刻的兔群。
它们像一股铁流,碾了过来。
当先的哨兵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淹没了,尽管他们每个人都能独自面对至少十只兔子,但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质变就发生了。
他们只要一刀就能解决一只兔子,却根本来不及劈出第二刀。
前一刻还游刃有余,下一刻,命陨当场。
聂双眼睁睁的看着前方那堵刚才还坚固无比的人墙被瞬间撕开,那一刻他几乎要绝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步兵’面对‘骑兵’,被冲散阵型意味着什么——撕裂、分割、最后围杀。
但他低估了哨兵们的战斗意志。
“补上去!补上去!!!”
奥玛尔已经浑身浴血,他怒吼着挥动手中的棒子,血肉在空中飞舞。
随着他的呼喊,哨兵们蜂拥向前,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补上,贴身的距离下,刀已经没用了,手中的武器换成了匕首,当然,进攻也不再仅限于兵器,还有拳头和牙齿。
兔群的冲击像是饿狼扑食,而这些哨兵们的反击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疯狗!
如同一枚被钉在地上的钉子!
那样庞大的兔群在最初撞出一个缺口后,竟然无法撼动哨兵。
面对集团冲击,一旦扛下了开头的万钧之势,比拼的便是双方的意志了。
这些哨兵的意志,坚逾钢铁。
这一刻,他们不同于进攻时的沉默,而是怒吼着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