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个梦,张牙舞爪地成了这天地间最厉害的人,耳边有嗡嗡的声音,似乎是神明趴在我的耳边细语,他说我是救世主,得守护这整个的八荒,所以不能懈怠贪酒了,该快快行动起来。
于是我挪动起发软的腿脚,领了使命腾着云雾开始四下巡视,风很大,路也颠簸,脑袋里盛了浆糊,粘稠地聚在一起让我只能短暂地思考,而喉咙里堵着的酒被风吹得一阵阵上涌。
我搓揉着肚子在石头上休息了会,心想自己不该如此懈怠,于是跑过水潭山丘,慰问了山灵守卫,又下了地界顺手帮着做了许多好事。
他们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夸赞,火光将天空照得明亮,我眯起眼睛,朔方却伸手一裹,我的天地颠了个倒,底下的人还在冲我招手,我大声地喊着,让他们可以来琅山答谢,也好让旁人瞧瞧我远播的声名。
至于后来如何我忘了个干净,一摸口水,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罐子里的蟋蟀滋滋叫着,显得十分平和。
我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身子后仰又倒了回去,自叹醉宿的感觉可真不好受。不过朔方到底义气,将我完整地送了回来,没缺胳膊少腿,也省去对阿爹的一番解释。
门突然被打开,竹青从外面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轻声问道:“阿蘅你醒了吗?”
我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念叨:“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更天的时候,沧琅王已经歇下了。”
这丫头就是挺聪明,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那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替我煮碗醒酒汤来。”竹青应了声,收拾了我的外袍,就退了出去。
我本来是打算等着喝完醒酒汤再睡会的,但实在困得紧,眼一合,又与周公碰上了头。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日上三竿,桌上摆着的醒酒汤已经凉了,热一回麻烦,味道虽苦也皱眉捏鼻地喝下了。
竹青正在外头打扫院子,我伸了个懒腰,刚打算出门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拦住了。
我握住那截盈白的手腕问道:“怎么了?”
“今日不是黄道吉日,不宜出门。”竹青掐着嗓子答我,模仿着朔方的口吻,又添一句,“我按他原话说的。”
我嗤笑一声,摸了摸竹青的脑袋,傻丫头,他惯是个谎话精,说话不能作数的。
这个时辰他指不定还躺在床上与周公会面,多是恶作剧罢了。
平日里朔方就常与我玩笑,加上英明神武的我又不幸栽过跟头,所以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我都只当耳边风,过一遍也就算了,信以为真那是绝对不会的。
我依旧快活地出门,顶着还有点发晕的脑袋,揣一口袋的甜枣,翻身上树,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阖上眼睛,时不时捏两颗甜枣丢入口中,想着日子要是都如现在这般清闲,可真是爽哉!
不过半晌,甜枣就被我吃掉大半,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饱个嗝,闭上眼刚想小憩一会,就听见廊下传来很大的动静。
我喊了竹青过来:“你下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阿爹或狼爷爷的仙友来访,你就引了他们进去,如果是来找我的。”我顿了顿,“你放机灵点,瞧好他们的脸色再说话。”
竹青这一趟回来的极快,步履匆匆,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廊下的是谁?”
“有…有很多人,我…我远远地好像瞧见了……瞧见了……”
“瞧见了谁?”我直起身子,在脑子里拼凑画面。
“武威将军家的公子。”
“武威将军家的公子?”没有印象,我皱起眉头,“他叫什么?”
“流景。”
“流景,流景?”我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仍想不出他是谁。
“您上个月还同沧琅王一起参加过那位将军的寿宴,流景公子也在,应当是见过的。”竹青在一旁提醒道。
我仔细想了想,一个月前阿爹是接到了武威将军大寿的帖子,因着那位将军喜欢热闹,所以信中提及要带上家眷,我大哥出去游学已有两月未归,我那纨绔二哥,阿爹也懒带他出去丢面。
于是,我可怜地被我阿爹拎出来替补。
阿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先是捋胡子,再是摇头,又皱眉,我以为他要放过我,他一口气叹出,下了个“勉勉强强还看得过去,算是凑个数,要求也不能太高。”的结论。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您闺女还在边上站着呢,显然,他完全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纵然我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得乖乖地陪着我阿爹去赴宴。
这府邸入门的走廊很长,进入正厅需得穿过一座花园,我这一路上无聊得很,便细细地打量起来。
这门面可真是奢华,单地上走的路就由玉石铺成,我们廊下的七百二十一个台阶也不过是青石板而已,我想着要是这台阶上都铺着玉石,铁定撑足阿爹的面子,一显琅山的风范。
不过这事好像除了撑面子也没啥用处,七百二十一阶,倒是挺败家。
我在心里打了个叉,继续朝前走去。
园内多是些颜色各异娇美的鲜花,偶尔有几株叫不上名的惹人好奇,凑近了瞧竟发现了千面。
如此说,是因为这花会由着时辰变换颜色,故赐名千面,不过没人确切地数过有多少种,以千为数大抵是夸张。
我之前也听得大哥偶然提起,此花畏热避光喜甘泉,照顾起来得同地界病弱的大家闺秀一般。
美则美,也是难得的宝贝,曾瞧见小我几岁的灰狼弟弟有一朵,心中妒忌,便使了法子抢得,后被告上一状,吃了顿板子,虽理亏却不服气,同那灰狼打了一架,最后失脚给踩了个稀巴烂,谁也没得个好。
我虽伤心,玩性大着,几天后就忘了个干净。
幼时执着那么久的东西,却不想今天在这见到了。
园子里不曾燃灯,只在中心处放了一颗盆子大小的夜明珠,走廊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颗,柔柔的光,在夜色中晕开,如明月坠如深海,拉起丝丝缕缕的鹅黄色软绸,那千面拥簇着明月,撩拨起我的一颗狐狸心。
啧啧,真是美极了,要不是今个有事,我定是要摸上一把,一亲芳泽的。
等我回过神时,阿爹已不见了踪影。
我小跑几步,想起阿爹出门前同我说的淑女礼节,硬生生地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改成小碎步。
正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有些瞧着面生得很,有些我倒是在狼爷爷那见过,高位分的神仙大都已经在席上落座,只留下些小辈在同主位上老将军贺寿,阿爹已经由人引着入席,我依着礼节还得向武威将军贺个寿。这便收起平日里的冒失,俨然一副识大体的闺中女子模样,连阿爹见了都捋着胡子点头。
主位上的老将军面色红润,精神得很,对着那些小辈频频点头。
我走上前,对着他屈身行礼,那将军上下打量着我,我丝毫不露怯色,唇角缀了一抹笑意,贝齿微启,祝寿语便如珠玉般脱口而出,老将军面上的喜色明显又多了几分。
他伸出手来拉我,问道:“你是哪家的女眷。”
我报了阿爹的名讳,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恭顺得很。
他笑起来:“是沧琅家的啊,沧琅怎得你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娃。”
我觉得这老将军很是喜欢我,左右夸奖了我一番,我很是不好意思,想着也不能占他老人家便宜,便打算再奉承几句,我刚想开口就瞧见了他身边站着的人。
那人的眉眼生得极好,唇红齿白,身量高挑,在一群小辈中很是瞩目,我想这大抵是将军的女儿吧,竟生得这般貌美。
我自觉找到了个好话头,上前一步执起那位女子的手,这一拉上我便隐隐觉得不对,她的手比我大上许多,指腹上有淡淡的一层薄茧。
将军的女儿习些剑法也无可厚非,我压下心中奇异之感笑道:“将军的女儿生得这般天人之姿,将来若承了将军的衣钵上了战场便是不用动那兵器,只一笑,敌军也会倒了大半,未来的郎君自然不用说,容貌才气定然出挑。”
我自觉这话夸得极好,却不想四下都安静起来,众人看我的眼神极为古怪,我一时间很是茫然,难不成我说错了?
平日里同我颇为要好的阑玉扯了扯我的衣角嗔道:“阿蘅,你说的什么胡话,武威将军并没有什么女儿,这个是他家的公子。”
什么!我顿觉五雷轰顶。
抬头细看了面前的女子,哦,是武威将军家的公子,他的脸色瞧着有些古怪看不出喜怒,薄唇紧抿着,一双眼睛盯着我不放,我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低头瞧见我与他相叠的手,瞳孔一缩,猛得抽了回去,面上有些讪讪的。
抱歉,抱歉,男女授受不亲,我在心里默念,转身快步下了高台。
到后面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也不带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