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寒夜无风。月色如霜,清泠泠地洒在小院,就像一泊水波不兴的湖面,宁静清幽。
庙堂的供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忽闪忽明,映在墙壁的两个盘坐的身影也随着灯火摇摆着。
叶凡运转完一个周天的明心经,睁开眼睛,对坐的徐定光仍在闭目安神,难得一见他有静坐用功的时刻。也许是徐家的遭遇,迫使他渴望能提高自身的实力。尤其是在得到无生和尚的那本道法后,他对此更是热忱。
想起徐家的境遇,叶凡更有感触,常听话本里说起“功名富贵催人寿,满堂金银莫能守”。还是师父说的对,修道长生才是最终的追求啊!人生的可悲就在于那些外物,很多人只顾眼前的诱惑,从来只有落井下石,不见雪中送炭。徐家这边一倒,姻亲马家就慌不迭地为盟友深挖了一铲子,唯恐徐家死得还不彻底。人心的可怕向来如此。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简大头那边的困惑也瞬间揭开了。对方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回忆起当时的神情还有那些古怪的对话,大概是念及相识一场的情分,不忍心下手。临别还赠送他们良马银钱,嘱咐着他们不要去云州,这世间还是有讲情义的人啊!
叶凡正自回想间,忽听嗡地一声仿似钵儿颤动,深夜的静寂里乍然响起这声,让叶凡骤然心惊地跳起身来。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这声音是从徐定光那边传来的。
难道是那个什么敲钟功的异兆?叶凡暗自想道。
不想没过多久,徐定光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此时的空寂里尤显清晰,呼哧呼哧地听着似是在山谷间盘旋不散的风声。叶凡暗叫不好,又见他面色赤红,胸膛起伏不定,料想这准是他急于求成,真气岔了。方要助他运气,却看他摆手,又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睁眼,喜道:“呼!没多大的事!这无生大师的法术真邪门,必须得一上一下的同时练起,大爷我差点没冲过去,呼,这下总算练成了一种阳气,对了,是黄钟气,又记错了!呼!”说话时,不住地深喘着气,他觉得有些异样,又伸手抹下鼻子,摊手一看,手上沾满了稠红的血迹。
叶凡讶然地惊了一声,叫道:“你大爷的,修炼要循序渐进啊!不能强求啊!”
徐定光表情很平静,随手地将血迹往袄衫一抹,来回地擦净手心,边道:“我练了那么长的时间,总是差了一口气,若不是知道这是真的功法,大爷还像往常那样地不敢练呢!再说啦,要救人,就得会道法!不然,每次都是你来救我,丢尽了大爷的脸!”
“你他妈的就是个傻子,你们徐家就靠你了吗?你把自己想得太能了!没谁靠你啊!”
“知道!大爷没那么的脆弱,徐家的事情我也看开了,一开始是挺难受的,但刚才运功的时候突然想起阎浮提城。那些人就像咱们俩一样,有哭,有笑,可他妈的算得了什么?到头来都是一团气。大爷我还会悲伤吗?还会难受吗?不会啊!我真的是想提高自己的道法,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太憋屈了。”
或许只有觉得自身难以掌控命运的时候,才会理解实力有多重要,才会想着自己要变强。
叶凡抿着嘴唇说不出话。那个阎浮提城,徐定光之前也跟他说过,让他很长时间都心灰意冷。整个城市就是一个世界,虽然喜怒哀乐地人间尽情,但不过是无生和尚的玩具罢了。再深处一想,自己所处的人界呢,叶凡不敢继续想了。他怕自己会发现所谓的真相,承受不来。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徐定光说的话完全没错,他们也该好好努力地提升实力了。若是他们有实力,师父会被那些玄阳宗的恶道杀了吗?不会!徐定光会怕救不出他的族人吗?也不会!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拳头说话啊!
俩少年枯坐在那,各自想着心事。桌上的灯芯燃烧得噼啪轻响,夜色更加静寂了。冬日的深夜没有草虫的切切闲话,没有枝叶的萧萧晃响,只有寒月的清清空冷。
远处而来的马蹄声在这种环境下格外地响亮,咚咚哒哒,似是急鼓敲响,又在庙前停了下来。这么晚了,会有谁到这处荒僻的地方来呢?
叶凡警觉地飞奔到桌前,一口吹灭油灯。与此同时,庙院的大门也哐当一下地被撞开了。橐橐的皮靴声杂乱而又沉重,一下子涌进了小院。庙前明火通亮,那些火把下,粗壮结实的军汉披着明盔亮甲,手上的兵器锋寒刃冷,目光一寸也不移地对着庙堂。
叶凡使了个手势,徐定光轻手轻脚地也躲到门边。这间庙院如今就住着他俩,这些军汉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庙殿内没有其他的出口,就一处大门,正对着小院。除非他俩真的会上天入地的法门,否则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这里,压根是没影的事情。
又听哐当一声,这次是近在身边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叶凡和徐定光齐齐地紧贴着墙壁丝毫不敢有所动作。又有人扔进几只火把,殿内的黑暗登时没了。
“日他娘的,这些是云州狗贼!”徐定光凑着门缝看着院子,拳头握得紧紧地,小声地说道。
哗啦哗啦,甲胄一通抖响,武士们闪开一条通道,随即有几个人走到前面。领头的是个小个子,披着一件带毛的红锦披风,内里是件黑色的软甲,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扮下,倒是挺英姿飒爽的。
他提着一条长马鞭,在亲卫的簇拥中在前方站定,环视了这座院落,小声地跟旁边的武士说了几句话。离得远了,叶凡他们也听不见。只见那个体格魁梧、高出小个子足足有大半个脑袋的武士首领诚惶诚恐地低着腰身,不住地点头称是。看来这矮小子是这群人的头目啊!
殿内的那几只火把还在燃烧,跳动的火光将紧贴在门边的叶凡和徐定光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徐定光朝叶凡使了个眼色,手上指了指门外。虽没言声,但叶凡随即会意地摇了摇头。徐定光这是问他,外面的人能不能看见他们。
外面那个小个子喊道:“徐定光!给我滚出来!”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院子,如同檐下的冰溜溜掉落在地,咯地一下,脆响悦耳。
还在挤眉弄眼地交流的两个少年顿时惊住了,咯地一下,冰溜溜直接摔进了俩人的心窝,不禁浑身一颤。
徐定光不顾暴露自己的位置,惊奇地问叶凡道:“这是个娘们!你认识的?”叶凡没好气的回骂道:“你大爷的,都叫你的名字,还赖上我了?”
“徐定光,现在怎么不像个爷们了,不敢出面了?”那女声冷笑道,冷寂的夜空尤为刺耳。
徐定光怒火噌起,竟敢说他不像爷们,这还能忍?从角落边抓起一根木棍就冲了出去,叫道:“你是谁啊?你找徐定光干嘛?我哥在里面睡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