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小念!”元梧一路都听到了仆役下人们谈论步念将小少爷摁在地上捶的事,就急匆匆向步念的棠梨院赶去。
“啊——疼——”
尖利的哭喊声突然传入元梧耳中,震得她一愣。
“肆……安肆?”元梧此时正站在院门口,小心地抿了抿唇,不太确定地试探性问道。
“姐?”少年音混合着沙哑粗粝感,微微茫然,却陡然颤了起来,“你快放开!放开本少爷!”
这下,元梧是真的确定了,门里面方才那道凄厉的叫声就是自家弟弟嚎出来的没跑了。
“怎么了?被……”
刚刚迈入院中一只脚,元梧便顿住了,疑惑的小眼神不住往地上的二人身上瞟。
呈现在元梧面前的,是一个爬着,鼻青脸肿却身材匀称纤长的‘人形’。他正被步念按在地上,一边侧脸与大地亲密接触,一双手苦苦撑着地面,想要奋起反抗的模样——特别,滑稽。
没错!
这就是元梧此时对于亲弟弟被揍得亲娘都不一定认得的心理!
“哈哈哈哈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心情的元梧,瞬间爆笑出声。
“哟哟哟~小霸王被打了哟!”元梧毫无心理负担,拈指一笑,甚是肆意欢快。
“你!”元肆满是灰土尘埃细沙砾的脸,竟然隐隐约约可以瞥见一丢丢的郁卒和赧然,咬牙切齿又极为费力地瞪了一眼元梧,“有甚好笑的?”
稍暗的唇吹出的气,扫起一阵灰尘。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气力,元肆硬是挣脱开了步念的魔爪掌控,捂着脸一鼓作气冲出院门,冲向自己的房间。
步念与元肆之间是不存在什么男女之间本就力量悬殊这一定律的,步念对元肆的单方面殴打也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与其说是元肆从步念手上跑路,倒不如说是步念有意放之。
凭借元肆那十几年的三脚猫功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勤学苦练天赋卓绝的步念。单不说步念生前练了多久功夫,只是说复生后她跟与竹西所学的术法凡词,也足以吊打一个尚未成熟的元肆。
说到底,还不是看在元梧的脸面和元夫人哀求给的面子上。
不然,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而已,步念也不太想花精力去搭理。
“怎么?不去追?那是你弟弟,亲的!”
元梧哭笑不得地看着已经安安稳稳做到木椅上沏茶的步念,忽然被对方怼得梗塞了一下,一时间,无措地站着。
“什么事?”
步念见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就作罢,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谢谢。”元梧笑眯眯地走上前,打开手中拎着的食盒,“香不香?想不想吃?”
步念撇了撇嘴,“别把我当小孩子好吗?”自动省略掉了元梧的前半句话。
她不肯接受自己的谢意——不论是对元肆的手下留情,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元梧眼神复杂,但垂着头装作开食盒摆盘的她没有把情绪外露一丝一毫。
不过,这仅限于元梧自己认为。
步念不需要看,就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丫头在想些什么,不管是从元梧气息的改变还是她一瞬间动作的停顿,都瞒不过步念这身敏锐地感官。
“好了哦,再多也吃不完。你还是着急去看元肆那个小混蛋吧。”
步念搁下手中的茶盏,抓住元梧从食盒里取食的手,捏着她纤细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推表示送客。
“那,那你要照顾好自己。”元梧支支吾吾地胡乱点了点头,拾起食盖就逃也似地飞奔走了。
步念没有抬头,也没有动筷子,只一人静静坐在木椅上。
二月的风依旧不减半分寒凉,细碎的光影打在步念肩头,勾出宝蓝色的光晕。素白的手腕遮住眸子,上挑的衣袖微微露出雪白的里衣。
步念似乎习惯了日日午后躺在木椅上小憩一番。
元肆也问过步念是为什么,只是对方总笑而不语。
那般姿态,让人觉得像是在等谁。
只不过不是自己罢了。
元肆从来都知道,自己和步念是没有可能的。只要在每一个午后,在步念仿若等他的时候,他步入院子里,才会发觉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元肆也曾试图去发掘步念的过往,都被步念以各种理由和借口一一挡了回去。
其实元肆想过,步念这种人对于他来说太过飘渺了。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弃。
兴许某天,那人就回心转意了呢?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也没有天雷地火,只是在那个冬日里闲逛,元梧遇见了一个自己期待与其相伴到老的人。
一见钟情?
不,不是的。
“啧,小家伙真闹腾。总是缠着我是为什么啊?”
“只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哈?那岂不是,我和你有两世情缘啦?”
“额?不知道呢。”
“好了好了,出去吧!孤真是懒得理你。”
“你在等谁?”
“一名,故人。”
*
“少爷!小少爷!你出来啊!”
平安在门外疯狂叫唤,可门里面的元肆就是不肯开门。
“已经两天了夫人,少爷他不愿意出来。”平安哭丧着脸。
元夫人绞着手帕,咬着牙,眼圈显而易见地红了,“肆儿!”
房里一片寂静,没有传出回应声。
元梧这时火急火燎地赶来,慌忙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疑惑地拉扯着黎殒的衣角,示意他怎么回事。
“元少爷,恐怕又在赌气吧。”
元梧不悦地皱眉:“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去叫步念过来吧……不,我亲自去!”
此时正处黄昏,日斜西山,晚霞披纱,朦朦胧胧。
坐着院中欣赏夕阳的步念禁不住恍惚,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石桌。
多年前的她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抬入皇陵的,连带着一大批侍卫护送,还有不少的朱砂道士陪护。
步念嘲讽似的牵起嘴角。
“弱者可不配藐视强者呢。”一声悲慨,道尽万般心酸。
浅浅云遮住即将显现的月亮,太阳的尾巴渐渐隐藏起光华,夜幕降临之前,人们就点起了灯火。
步念的院子里时不时可以看见元府外面的烟火。
一簇一簇,绚烂地在半空中绽放,消散。
拥有着极其短暂,却又夺人心魄的美丽。
“步念!步小念!”
元梧风一般冲进梨棠院,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步念的胳膊,“快去!快去救我弟弟!”
步念很淡定地拂开元梧的手。
她可没瞧见元府有血气笼罩,元肆怎么可能出事,顶多是闹脾气了。
“闹腾了?找我有用?”
步念端起茶盏,一脸事不关己地啜了一口茶水,才抬眸问道。
元梧:“……”无法反驳。
“他不是一向……”
“他连你这个亲姐姐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听我这个外人的?”
元梧:“……”再次噎住。
“所以,请回吧!”步念不去看她一脸忧愁,而是没心没肺地开始赶人。
“步小念。”元梧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哀求。
“怎么回事?”
元梧眼睛一亮,有戏!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前两天被你打击到了——也可能是认为丢脸,所以躲进房里不肯出来。”
“啧!怎么这么矫情!”步念嫌弃地蹙眉。
“我也这么认为。”
元梧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热络地拉起步念的手,眼睛发光发亮,“所以步小念,我们应该杜绝这种矫情的行为!帮我吧!他也算你半个弟弟了是不是?”
步念轻笑,放下茶杯,亲昵地点了点元梧光洁的额头:“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是吧!”
“步小念最好了!”
元梧见步念答应,兴高采烈,作势带步念离开。
可拽了半天,发现硬是拽不动半分,回头一看,才发现被自己拽的人还稳如泰山地坐在木椅上安安稳稳地悠闲喝茶。
于是元梧安静下来,等对方小口小口饮完一杯,才疯狂催促起来。
“姑奶奶哟!人命关天的事哟!我弟活不活就看你能不能劝他出来了。”
步念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非常平和地笑笑:“你真当那个小家伙没留后招?”然后扬长而去,独元梧一人费解。
到了元小少爷住的泽东院口,步念才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笔锋遒劲的字体,继而眉目一肃。
“元夫人,元小少爷的院子恐怕不宜有这么多人守着。”
“哎!听步姑娘的,都退出去,退出去!”元夫人当下心急如焚,除了听步念的,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从小叛逆的儿子‘救’出来。
院中一空,元夫人只见步念脚步子一迈,眨眼时间不到,就到了房门前,甫一抬脚,便如滴水如海不见了踪影。
元夫人心下大惊,这般技艺,恐不为寻常门生得有多。
进入房里的步念眉眼高挑,气场全开,凌厉十足。
“胆子——不小!”
正在埋头吃得香甜的元肆被这声音一吓,竟把手里的糕点抖落一地。
“步……步念?你来做什么?”元肆眼神幽怨,在半是漆黑半明亮的房间中尤为醒目。
“接你出去。”
“不要!”
“你喜欢我?何时的事?怎是不愿和我说道说道?我也算得这当事人!”
“与你无关!”元肆气呼呼地别开头,不去看步念那张迷惑性极强的脸,他害怕自己受不住步念的攻势。
“算了,不强迫你了。但你合该想想你母亲,都快急疯了。”步念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别那这事说事,你指不定又在蒙我!”元肆咬咬唇,倔强道。
对方没有回话,元肆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子,抬头的一瞬间,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瞳内,幽深美丽,暗藏杀机。
元肆大概是第一次见这双眸子这么凝视自己,不禁慌了。
“步念?”
步念闻言一勾唇,身子向后微微仰倒,“你若是学有所成,说不定这双眼睛里看着熠熠生辉的人就是你了呢!想想吧,你大概是希望我看到你的。”
而不是把你当成一个人不会长大的孩子,对吧?元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