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宸疆独自一人回到房间,紧闭房门。虽是寒冬,但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扈宸疆从来未对下人们发过火,动过气。虽身在豪门,却只娶了一房妻妾。亲事也是父亲扈跋安排的,成亲前并未见过现在的妻子。自成亲二十年来,与妻子也是相敬如宾,从未置过气。
但是偏偏是这样一个表面懦弱,优柔寡断,不能成事的人被选为下一任家主。这其中的缘故绝不是因为扈跋缺乏子嗣。
扈宸疆并不是原定的扈家下一任家主,只是十五年前扈宸疆的弟弟扈宸星突然暴毙,扈宸疆才顶替扈宸星的位置成为扈家的下一任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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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扈家。
“弟弟,你今日为何顶撞父亲?你要记住,无论父亲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顺从。你虽然是下一任的扈家家主,但毕竟如今父亲还在,现在的扈家还是父亲说的算。”
扈宸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哥哥,放下了酒杯,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我要像你一样,畏畏缩缩,万事服从父亲安排,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敢娶回家当妾。”说着大笑了起来,“你那么听话,那么懂事,对父亲唯命是从,可下一任家主不一样还是我的。你,扈宸疆,在扈家永远抬不起头,你也永远直不起腰杆。”
扈宸疆可能是小心谨慎习惯了,对弟弟的冷嘲热讽依然没有动怒,只是对扈宸星平静道:“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亲人,尤其是你。”
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小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关系还不像现在这般,整日形影不离。我记得有一次一块偷偷去湖边玩水,那天的风特别大。我不善水性,偏偏来了一阵狂风,汹涌的湖水非但没有把我拍向岸边,反而席卷着我,落到了湖水深处。是你,逆着翻卷的浪花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扈宸星下了酒杯,冷冷道:“说完了。说完就走吧,我怎样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扈宸疆默默转身,离开前对扈宸星道:“父亲,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要小心。”
待扈宸疆走远,扈宸星一口喝干了坛子里酒水,趴在桌子上哽咽道:“非是我这些年不念兄弟之情,只是我知道你比我有抱负,有想法,更适合这个扈家家主之位。只是你念及兄弟之情处处让着我,害怕抢了我的风头,一步步把我推向下一任家主之位,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若还和小时候一样与你情同手足,又怎忍心抢了你的家主之位。是权力,是欲望,吞噬了我。大哥,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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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扈宸星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
“噔...噔...”两声不大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刺耳。
“进。”
一位黑衣蒙面人小心地走了进来,迅速地关上了门。
扈宸星看着黑衣人,沉声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二爷,都准备好了。”
扈宸星面色比以往少了些决然,有些犹豫。
黑衣人小声道:“二爷,我跟了您十多年了,我虽不姓扈,但一直把自己当作扈家人。我不在乎是非对错,我只认人,只认扈二爷。无论今晚您让我去做什么,我都去;过了今晚,无论什么下场,我也都认。”
扈宸星牙关紧要,双目微闭,脸上露出一抹决然,向后挥了挥手。
蒙面黑衣人悄悄地走了出去,隐身在这黑夜里,像是一只黑色的蝙蝠,只有坚毅的眸子是明亮的。
其实他心知肚明,无论成败,当他走出那扇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没有任何退路了,这晚应该是他在这俗世的最后一个夜晚。
事情败露,他必然会横尸当场,成王败寇自古如此,绝无活着离开的可能;事情成功,却仍然需要他站出来,以死谢罪。因为今晚刺杀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扈家的现任家主,扈宸星的父亲--扈跋。
黑衣人行走在这黑夜中,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夜晚是如此的美丽、宁静,好像幻夜一般。他并没有太多的不甘,有的只是坦然。他更希望可以死在扈二爷的手里,因为这表明他的任务成功了。其实今晚任务成败对他的影响就只是死在谁手里的区别,败了死在家主扈跋手里,成了,死在主子扈二爷手里。
但他并不恨扈二爷,因为在他心里,扈二爷是整个扈家最把他当人看的主子。不论扈宸星是出于利用、拉拢还是其他用意,这些都不重要,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扈宸星对他的栽培、信任、尊重。他要的不多,这些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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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书房,一位老者,眉头紧皱,躺在座椅上。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两鬓已略显斑驳。
一位身穿褐衣的壮年男子站在老者身后,眼神凌厉。
门外,皎洁的月光好似被乌云遮住,树叶浮动,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直指扈跋。
昏暗的房间内突然亮了起来,门也被反锁上。一群手持长矛的覆甲武士想把这群黑衣人围起来,显然他们低估了黑衣刺客。这群黑衣刺客并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干扰,他们眼里只有扈跋,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的畏惧。
领头的黑衣刺客看向褐衣男子,与此同时褐衣男子也看向他,两人只有简单的视线相触,便持剑相互奔去。
只是一个擦身,彷如春风拂过绿叶,就是这样一个擦肩而过,黑衣刺客便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了生息。或许,死亡本就应该在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瞬间发生。
褐衣男子看向黑衣刺客脖子上那逐渐渗出鲜血、细线般的伤痕,嘴角微动。这一幕是多么熟悉,他们曾经无数次的重复着,但这次却是最后一次,因为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他是他的师父。
二十年前,他收他为徒,并不是看中他的天赋,只是觉着这孩子挺像他那过早夭折的孩子。看见他,很亲切。
十余年前,他说他要替人卖命,他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天总是会下雨的,小鸟无论如何也会有长大独飞的那一天,谁也拦不住。
今夜,他们像十几年前一样,比试谁出剑更快。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输了。只是和以往不同,这次他没有再起来,也永远不会起来了。他倒在了血泊中,死在了他的剑下。
世间人,总有那么多的无奈,难以言表;世间事,总有那么多的遗憾,藏在心间。
待黑衣刺客尽数倒在血泊中,老者睁开了双眼,好像苍老了几十岁。老者的眼神略显浑浊,艰难地抬起了手,挥了挥,又无力地放了下去,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在与这个世间做最后的道别。
褐衣男子悄悄地走了出去,半炷香的时间,又悄悄走了回来。
当黑夜褪尽,黎明的曙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上,扈府还是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只是一夜之间少了许多人,没人知道这些人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或许,有人知道,却并不敢说出口。
夜幕降临,从不喝酒的扈宸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一人喝着酒。弟弟死了,却仍然不敢在白天表现出任何伤心,只有在这宁静的夜晚才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哭泣。
扈宸疆缱绻着躺在地上,把手伸进自己嘴里,不敢哭出声。一位早已过而立之年的扈家大公子,无助的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