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血衣侯府。
扈宸疆弯腰拜向傅帷,“求侯爷救她,宸疆万死不辞。”
傅帷眯眼看向扈宸疆,疑惑道:“本侯不通医术,如何救她?”
宫六从门外走了进来,朗声道:“扈先生可是要见魏一?”
扈宸疆看向宫六,已有怒气,沉声道:“求侯爷、先生莫再卖关子,救人要紧,其余扈某一概听从。”
宫六拍了拍手,两道黑影从门外飞了进来。王珂手持承影,看向两位黑衣人,挡在扈宸疆的身前。
“莫要误会,血衣侯府后院有座冰窖,可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性。”说罢,朝两位黑衣人挥挥手,沉声道:“送往冰窖。”
扈宸疆也要跟去,宫六伸手拦住,“扈先生,不用着急,这不是普通的冰窖,尊夫人只要待在冰窖就绝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只是陷入昏迷而已。毒性虽不会消失,却也不会扩散,危及生命。”
扈宸疆看向宫六,缓缓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阴深道:“江先生好生着急。”
宫六好似没听出扈宸疆语气里的不满,只是平淡道:“在下宫六,医仙魏一此时尚在南疆,前几日已经飞鸽传书,可能还需一旬的时间才能赶到。至于血衣侯府的构建,侯爷可能还没宫某一个外人熟悉,至于白夜行的人马,宫某相信除了宫某就只剩扈先生对此还有些了解。”说罢,笑着看向扈宸疆。
扈宸疆本就不是不通事理之人,适才只是救妻心切,乱了分寸,细想起来,血衣侯刚才的表现不像是做作,连忙起身朝傅帷和宫六弯腰致歉道:“还请侯爷和宫先生谅解,扈某刚才一时心切,冲撞了二位。”
傅帷抿了口茶,“宸疆不必自责,只是适才的宸疆可不像三日前冷静缜密的宸疆,的确让本侯很是惊讶。”
扈宸疆心思不在此,仍是心不在焉,并未在意傅帷言语里的挖苦。
宫六看了看扈宸疆身后的王珂,又瞟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扈宸疆,“刚才阻拦扈先生并非恶意,只是想让扈先生稳稳心绪,既然扈先生已经冷静下来,那宫某就不在强人所难了。”说着朝门外的田富挥挥手。
田富走了进来,比第一次见扈宸疆多了分敬重,弯腰道:“扈先生,请。”
待扈宸疆消失在黑夜里,宫六喝着茶,并未着急说话。
“宫先生如何看此事?”
“侯爷是指这件事还是指扈宸疆的表现?”
“当然是指扈宸疆,事情的本末本侯并不在意。”
“有一失望,也有一惊喜。”
傅帷看向宫六,笑道:“愿闻其详。”
宫六沉吟道:“失望于扈宸疆的心急,成大事者,又怎能心智不坚韧,岂能因为一个人的生死就乱了阵脚,白白让宫某小看他一分。”
傅帷点头道:“扈宸疆的确让本侯有些失望,但这或许只是例外,也希望扈宸疆以后不会如此,否则...”
傅帷没有往下说下去,因为这是现在傅帷最不愿看到的。宫六足智多谋,又有白夜行组建的情报网,自是傅帷的心腹,但这太孤立了,需要有一个人来制衡宫六,这并不是傅帷不相信宫六,只是权利的制衡不可或缺。而扈宸疆,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查到白夜行的消息,虽然相比宫六,他是在暗处,但这份能耐却也不容小觑。他投靠血衣侯相当于血衣侯的左膀右臂,正是制衡宫六的最佳人选。只是倘若他不堪大用,感情用事,那对血衣侯来说,自不是个好消息。
宫六接着道:“事情皆有两面性,既然有失望,那就必然也有惊喜。就好比扬州韶家一样,太在乎某些东西,就自然而然的暴露了自己最致命的缺陷。有了这个活死人待在血衣侯府,扈宸疆或者说是扈家,自然对侯爷忠心不二。”
傅帷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半响,开口道:“宫先生那么有信心能让那女子不死不活。”
宫六笑道:“想必侯爷还不知医仙魏一。魏一是白夜行里的人物,号称医仙,可活死人,肉白骨。中原九州,医术还未有能望其项背者。”
傅帷疑惑道:“听闻先生所言,魏一尚在南疆,而扈宸疆是如何知道魏一隶属于白夜行。”
宫六喝了口清茶,缓缓道:“既然侯爷已经与青州扈家牵线搭桥,扈宸疆又与侯爷坦诚相见,那宫某自是不能再藏着掖着,至少也要拿出点诚意来。所以,今日一早便托田富将白夜行的名单送到了扈府,权当一份见面礼。”
“谢过先生。先生这份胸襟,让本侯自叹不如。”
“侯爷说笑了,宫某尚且以侯爷的心腹自居,帮侯爷就是在帮自己,何谈谢不谢。”
傅帷接着问道:“虽然魏一妙手回春,可想要让扈宸疆的夫人维持活死人的状态却也不易。”
宫六笑道:“如果只凭魏一的医术,自是难做到,但是侯爷忽略了侯府后院还有一座特殊的冰窖。这座冰窖,不似普通的冰窖,里面有一张冰床,无论寒暑,常年不融,百毒不侵。这张冰床不仅能保持万物不腐化,还能维持其基本的生命体征,是天地山川之灵气孕育而成。相传是道家的仙物,和武当山颇有渊源,武当山的开山鼻祖曾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说的正是此物。”
傅帷用手抚摸着下巴,“如此看来,武当山与这栋宅子还有份不知名的香火情,年关前可能要去趟武当山。烧香祈福,顺便掂量掂量这份香火情有几两几钱。”
-------------------
扈跋坐在扈家议事厅的主座上,头发花白,尽显老态,脸上皱纹密布,已没往日的精气神,像一位迟暮的老者,朝不保夕。
待三位长老扈崇明、扈涵、扈承鸿依次落座后,扈跋抬起了那略显沉重的眼皮,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先父早逝,扈跋受任于扈家危难之际,奉命于倾覆之间,已有四十一年,幸不辱使命,扈家于夹缝中求得一席生存之地。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东部三州更是暗流汹涌,诸方势力蠢蠢欲动,是扈家生死存亡之际。我本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身体却每况愈下,已是宿命难保,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属不愿拖累扈家。”
扈崇明直言道:“家主虽年逾古稀,但身体却还能撑得起扈家,依然是扈家的顶梁柱,何谈拖累。”
扈承鸿眯眼看向扈崇明,沉声道:“崇明所言非虚,家主对扈家劳苦功高,扈家能有今天归功于家主的呕心沥血。”说着又转脸看向扈跋,“但家主毕竟年事已高,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任何人也敌不过岁月,为了家主的身体也是为了扈家的未来着想,承鸿认为扈家应该选拔新任家主。”
扈涵只是悠闲地喝着茶,并未插话,好似事不关己。
扈跋艰难地抬了抬手,“我话还未说完,两位长老却也太着急了。不要急,都不要打断我,且让我慢慢地说。宸疆这些年一直在我的阴影下,不得施展才华,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理当让宸疆放手一搏。我相信宸疆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带领扈家走向昌盛。宸疆现在已与血衣侯搭上线,这等魄力手腕令我都自叹不如,纵观扈家上下,尚未有能凭一己之力做到的。就算我扈跋年逾古稀,亲自去血衣侯府,血衣侯也未必信得过老夫。但宸疆却做到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或许,扈家早就应该交到宸疆的手里......”扈跋这一段话说的很慢,很慢,声音也是越说越小,苍老的声音中透着股凄凉。也许,已是英雄迟暮。
“三位长老若没有意见便如此决定吧,择日不如撞日,宸疆今日就接任家主之位。如今距离年关不过两月,家主易位典礼与元贞初年年末的祭祖典礼一起进行。”
三位长老站起身,齐声道:“遵循家主诏令。”
扈跋摆了摆手,“崇明留下,劳烦扈涵、承鸿两位长老安排一下典礼的事宜。”
扈涵、扈承鸿朝扈跋拱手道:“是。”说罢,一前一后走出了议事厅。
议事厅外,扈涵转过身对扈承鸿冷笑道:“新任家主下手可够快的,真是深藏不露。”
扈承鸿阴阳怪气道:“涵大长老说话可要小心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可不能平白招惹麻烦。”
“哼,我扈涵只效忠于扈家,不隶属于任何人。”
说罢拂袖而去。
扈承鸿看着扈涵离去的背影,阴森笑道:“涵大长老只要记得自己还姓扈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议事厅内,扈崇明已是老泪纵横。
扈跋嘱咐下人拿来一瓶好酒,“崇明,你我自小相识、相知,情同手足,我知道,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这一杯敬往事,敬我们曾经的敌人,敬我门曾经的故友,也敬这沧桑的岁月。”
扈崇明一口喝掉了酒杯中的陈年美酒,哭笑道:“好酒,这酒可是你初任家主之日你我在扈家后山那颗老槐树下埋下的那坛青田酒?”
扈跋笑了笑,“四十一年青田酒,深冬腊月迟暮人。虽忆青葱少年事,逝水流年不饶人。你我都老了,都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扈崇明虽比扈跋年轻几岁,但也是年过花甲,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泪水涟涟,竟如何也止不住。
扈跋朝扈崇明点了点头,低声道:“崇明也去吧,我想睡会,这酒还有很多,待会派人给你送一壶。”
扈崇明退了出去,已是老泪纵横。他知道,扈跋应该挨不过今晚,精气神散了,如何还能撑得起这沉重、日益衰弱的身躯,他已经交代了所有的后事,断绝了所有的念想,也就没有了熬过这个寒冷夜晚的支柱。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可惜,岁月就像一位无情的剑客,从未放缓过前进的步伐,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待扈崇明也离开了议事厅,扈跋把所有的人都遣散了出去,孤身坐在里面,自言自语。
“崇明对不起,但是没有任何办法,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你会的...”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一如扈跋的晚年。但夕阳终归还是淹没在天际,议事厅最后一丝声音也随之消失。
-------------------
扈崇明回到别院,低沉道:“臣辅,今日扈家易主,以后你要尽心辅佐宸疆。”
扈臣辅疑惑道:“虽然父亲是扈家的长老,但我只是扈家的普通管事,负责安排一些琐事,就算想支持现任家主也是力所不逮,毕竟人轻言微。”
扈崇明用手抚了抚眉头,“别急,过了今晚你便有机会一展抱负了。但你要切记两点:一,无论宸疆做了什么或者是你听说了什么,都不要记恨扈宸疆,你生是扈家的人,死是扈家的鬼,你只能为扈家效力或者说你只能效忠于扈宸疆;二,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图谋家主之位,你不是宸疆的对手,你要永远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扈宸疆的家臣。”说罢扈崇明摆了摆手,示意扈臣辅退下。
傍晚,一壶尘封了四十一年的老酒送往扈崇明的别院。
扈崇明笑着一饮而尽,小声嘀咕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放心宸疆,担心我因宸疆逼死你而记恨宸疆,从而暗中使绊子。不过这却是事实,倘若不是宸疆逼位,你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油尽灯枯。我的确怨恨宸疆,不过我却绝不会暗中有所动作,你小看我了。”
“知子莫若父,臣辅是我儿子,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我知道你一直不重用他,是因为看出他有反骨,而我又何尝不知。不过,可以放心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臣辅身边自有牵制他的人。你可以放心地去了。”
“扈家老一辈只剩下扈涵,扈承鸿两位家族长老。扈涵为人正直,性格执拗,眼睛里只有扈家,连家主也不放在眼里。不过,这正是他让人放心的地方,他一心只系扈家,绝不回觊觎家主之位,有他在,宸疆的家主之位只会坐的更稳。至于扈承鸿,虽然现在被宸疆收买,但他生性狡诈,处事圆滑,做事没有底线,不可信。扈家安稳之日可留,倘若局势动荡,必先除之。既然宸疆能瞒过扈家所有的耳目,隐忍三十年,我相信这点事情他一定看得透,也相信他能处理的很好,所以我就不去找他絮叨了。”
“老朋友,将来扈家还是年轻人的,你我都老了。黄泉路漫漫,我怕你孤独,下来陪你了。”
当晚,扈跋、扈崇明相继去世。
次日,扈宸疆正是被任命为扈家家主,扈臣辅顶替父亲扈崇明之位,为扈家新一代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