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脸色微红,睫毛微颤,眼中波光粼粼。
傅帷猛然眯起细长的眼睛,脸色微变。
小乔又迅速低下了头,颤声道:“对不起公子,吓到你了。”
傅帷扭了扭脖子,沉声道:“你的右眼怎么是金黄色的,患得是何病?”
小乔战战兢兢道:“奴婢也不知,自奴婢出生起便是如此。由于家里的光景不好,所以从未寻过郎中。但家中的父母兄弟并未因此也患有这种怪病,所以公子不必担心。”
傅帷半响道:“家中还有何人?”
“奴婢被卖到这叹春院中已有九年,至于家中还有何人,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模糊的记得,来的时候,是一位面相愁苦的中年男子送我前来的,想必那便是奴婢的父亲。至于家中的其余人,奴婢皆没有印象。”
“你如今...”
“舞勺之年。”
傅帷笑了笑,“你四岁便已入行,算来也是位老江湖了。”
小乔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奴婢一直在一楼屏障之后拉二胡,再者一直有眼疾,所以...从未明目张胆出现过。”
傅帷调笑道:“哟,那我可捡了个便宜。”
小乔的脸更红了,慌忙跪下,匍匐道:“公子千金之躯,奴婢...”不知是词穷,还是着急,竟一时啜泣了起来。
傅帷将小乔扶起,揶揄道:“是不是想多了?”
小乔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擦拭着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珠,一脸惊恐。
傅帷正色道:“你的右眼是否完全看不到?”
小乔立即开口道:“完全看不到。”
傅帷右眼轻眯,看向小乔,“哦?是吗?”
小乔头低的更低了,但声音更加坚决道:“小乔不敢撒谎,奴婢右眼看不到任何景象。”
傅帷突然用手掐住小乔的脖子,将小乔那娇小的身体直接提了起来,并未说话,只是冷漠甚至有一丝残忍地看向她。
小乔那病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血色,双手胡乱地拍打着,只是这可怜的小姑娘依然不敢用手撕扯傅帷的手臂。
傅帷缓缓开口道:“为什么要骗我?”
小乔面色涨红,艰难开口道:“没...没有,公子...公子冤枉...冤枉我了...”
傅帷仔细盯着小乔的脸颊,体内气机如洪水决堤一般,骤然提升。如果小乔的右眼能看到傅帷身上气机的变化,那她一定会露出一抹绝望。当然,这抹绝望也一定逃不过傅帷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小乔稚嫩的小脸正由红色快速变为紫红色,那是因为长时间窒息所导致的。但令傅帷失望的是,她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气机的骤然提升而闪过一丝绝望,有的只是手足无措的无助。
傅帷松开了掐住小乔脖子的手掌,小乔稻草人似的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
傅帷习惯性往右瞥了瞥头,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可她的眼睛和自己被眼罩捂住的左眼又是如此的相似。而且,刚才她的回答,太过决断了,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半响,小乔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匍匐道:“公子息怒,奴婢该死。”
傅帷没有说话,只是右手虚托,将小乔整个身体虚托起来。
小乔惊恐地看向傅帷,傅帷则将自己的眼罩缓缓摘了下来,露出和小乔一样金黄色的眼睛,嘴角微扯,“是不是很像。”
傅帷用左眼细细端详着小乔,可能是从未修习过武学的缘故,小乔身上的气机流转很薄弱,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但有一点却很突兀,小乔的右眼不时散发出一股很强烈的金色光芒。
傅帷接着道:“我只是很好奇,这叹春院并没有被死士谍子组织染指,而你一个青楼的下等乐伶,又为何会有胆量对我撒谎,而且话语还如此笃定?”
小乔死心似的露出一抹绝望,只是咬着嘴唇无助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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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
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突然出现在青州,虽然是寒冬,不过这道士只穿了一件破旧的道袍,一双布鞋也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沾满积雪和泥土。
由于是白天,夜幕还未降临,叹春院门庭冷落的很,只有一个身材干瘦的小姑娘在打扫着门口的积雪。
下雪不寒,化雪寒。此时积雪消融,正是最寒冷的时刻。小姑娘那瘦弱的小手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打扫着积雪,不时把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
道士好像并不着急赶路,或者本就是闲逛,呆坐在叹春院对面,怔怔发呆。
当小姑娘抬起头好奇的看向对面的邋遢道士时,那邋遢道士也同时看向那小姑娘。
虽然两人离的距离并不算近,但那道士还是一眼便看出了小姑娘那不同寻常的右眼,心里不由一惊。
“咦,这小姑娘的右眼好生奇怪,难道是...”
小姑娘并不知道道士在想什么,只是把扫帚放下,便匆匆跑回叹春院内。
不一会,小姑娘从叹春院内小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滚烫的热包子。
“给你,这不是吃剩的,刚蒸出来的。”小姑娘明显有些害羞,虽未把脸埋得很低,不过却也并未抬起那略显稚嫩的小脸看向邋遢道士。
邋遢道士嘴角微翘,大大方方地接过两个滚烫的包子,很没有风度的大口吃了起来。
正当小姑娘转身离开之际,邋遢道士嘴里嚼着包子,含糊道:“无论你的右眼能看见事物还是不能看见事物,这些都不重要,你也无需挂心,但有一点你一定要切记,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任何人询问你右眼的情况,你都要说你的右眼是天生眼疾,看不见任何景象。”
小姑娘心中一惊,顿时停住了脚步。当小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回头想询问清楚时,邋遢道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完了两个包子,大摇大摆向南走去,嘴里还碎碎念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世道,苟延残喘,也算是个极好的归处。只有活着才是真真正正的,什么马革裹尸,挥马扬鞭,都是狗屁...”
小姑娘听着这邋遢道士浑浑噩噩的言语,一时间竟有些入迷。在小姑娘耳中,这些荤俗不堪,甚至有些消极的言语,比那叹春院的丝竹之声还要悦耳。直到那声音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直到邋遢道士的身影淹没在道路的尽头,小姑娘才回过神来,向叹春院内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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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小乔不是害怕这天生异象的右眼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只是担心倘若此事说出口,会不会给那位好心的邋遢道士引来杀身之祸。因为她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位城府阴深的公子到底所图为何?
小乔能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叹春院内安全地度过九年之久,凭的不仅仅是精湛的二胡手法,还有她能读懂人心,八面玲珑。否则就算她有八条命也不够她死的,这叹春院内,上至花魁、名伶,下至小厮、婆姨,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皆是吞人不吐骨头的狠辣角色。
小乔只要用右眼瞟一眼别人,就能知道他人心中所想。这是她在开始懂事时便已经知晓的事情,九年前,她那被生计拖累的父亲,只为了二两银子便把她卖给了这叹春院。当他父亲牵着她的小手走出那破败不堪的家门时,她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归处,但她并不恨他。
傅帷左眼盯着小乔,虚托的手掌则缓慢握紧,小乔的脸色也随着手掌的握紧变得越来越惨白。
“事不过三,再问你最后一遍,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的右眼到底是不是眼疾所致?”傅帷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声音里有股不可忤逆的气势。
小乔本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嘴角缓慢渗出血丝,金黄色的右眼也出现些许的涣散。傅帷的声音并不大,但小乔感觉声音是那么沉重,仿佛每个字都在自己耳边炸裂。
小乔的双耳也开始渗出丝丝鲜血,时间则在一点点地流逝。
终于,傅帷皱了皱眉头,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
正当傅帷要痛下杀手时,小乔突然看穿了傅帷的心思,慌忙摇了摇头,张口了嘴,不过却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
傅帷右手猛地一挥,小乔也像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向一旁撞去。
不过,并没有预想中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碰撞声响,小乔只是安稳地躺在了床上,厚重的锦被卸掉了几乎所有的力道。
傅帷单手负后,背对小乔,摘掉眼罩的左眼则快速扫视整座叹春院。傅帷自信,只要有高手出现在叹春院,一定逃不过他的左眼。
虽然傅帷的左眼看不到任何世物,但是方圆几里内所有的气机流转都逃不过他的左眼。因为,能隔绝气机的只有结界。
小乔缓缓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傅帷的后背,但看到的也只是背影。只有刚才傅帷失去耐心,露出杀机的那一刻,小乔才看穿傅帷的心思。
但也不能说是完全看穿,只是朦朦胧胧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耐心,要杀掉自己。迫于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对生的渴望,小乔在慌乱中连忙点头。当然,在小乔心中还有一丝侥幸,或许,这也是自己人生的转机。
“奴婢的右眼是天生异象,能读懂人心,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公子就是个例外。”
傅帷转过身,眯眼道:“但是刚才你还是读懂了,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耐心。”
小乔惊讶地看向傅帷,慌忙跪在床上,“奴婢并不是有意欺骗公子,适才只是朦朦胧胧感觉到公子没有了耐心,并不是有意冒犯公子。”虽然接触时间并不长,但是凭感觉,小乔知道,这位看不穿心思的古怪公子不能容忍任何的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