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宗生雾隐,回首尽炊烟。寻访闹市里,不似在人间。”关于迷宗,除了这玘书楼江湖杂集《迷宗篇》简言四句,便只剩下江湖传闻中那些不可考证的印象了。
传闻江湖各处皆遍布着迷宗弟子,走访在寻常巷陌之中,伸手不平之事,却又如同鬼魅一般,叫人看不清真容。人们心生感激,建了多座迷宗殿,不拜神佛,只拜英雄。人们自发的捐赠,不知救济了多少天下寒士。
所以幕邱也不再惊惧,只是担忧......
深入雾隐处。
“大宗主,这两个孩子还有救吗?”救走幕诀和宋非的迷宗大弟子若风正恭敬的立于一旁,皱眉问道。
迷宗这三位宗主,性格各异。大宗主冷昆暴烈性急,二宗主冷默沉静寡言,三宗主冷云倒是性情温和。
冷昆眉一挑,眼一瞪,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幕三哥的孩子,能不救吗?”
若风深谙事故,倒也不觉委屈,只道:“弟子见当时场面混乱,便派了人追查。除开屋宅,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同样发现了黑衣人的尸体,皆是中毒而亡。如此以命换命的招数,实属歹毒。”
一贯温和的冷云此刻面色也有些难看,他眉宇间显露出一丝疲倦,轻叹道:“救,要怎么救?八年了,他究竟是不肯放过谁?”
冷昆俯下身子心疼地摸了摸幕诀的脸,“这澶门的人真不是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哎哟,我的宝贝侄儿,大伯这些年找的你好苦。”
冷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一言未发。
冷云既是气忿,又是无奈,“枉他澶门于中原武林号令群雄,为江湖至尊,如此作派,真是令人不齿。”
冷昆愤闷道:“绝影山庄养了一只白眼狼,由内及外,谁能防得住?江湖至尊?养了一滩浑水的虾兵蟹将,他倒真把自己当海龙王了?“
冷云摇了摇头,“难道,他就没有半分愧疚么?”
冷昆怒笑道:”愧疚?嫂子把诀儿送到霖山之后去澶门找寻三哥,结果呢?他会愧疚?”
冷云道:“当初他用在拂衣姑娘身上的流离伤魄,一是想逼我们尽早找出幕大公子的医书,二来可以牵制雪酌毒医,或许……或许还能让我们用掉一颗留魂丹,真是居心叵测啊。”
冷昆接言道:“看来这回我的留魂丹是留不住了......”
迷宗有三颗护命金丹,名曰留魂,分别在三位宗主手中,传闻无论伤重如何,只要服用这留魂丹,一切皆有余地。当年绝影剧变,冷三宗主将自己唯一的护命金丹给了即将香消玉殒的绝世佳人幕遥,而同样身受重伤的幕大公子则是从此只能以沉睡姿态示人了。当初幕遥跪地求了冷昆三天三夜,他都没有将留魂丹拿出来,就是为了留给自己的结拜义兄。最后,幕遥终是心灰意冷的带着大公子回到天涯医谷,自此活人不医。
冷昆心中烦闷异常,不停磨动拳掌,犹豫道:“二弟,大哥拜托你,日后幕三哥若是需要用到留魂丹,能不能......”
冷默神色一凝,目光晦涩难懂,终是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一贯的决绝、冷漠。
冷云嗤笑道:“他还是如此自私啊……”
“不可妄议兄长!”冷昆僵住身子,言罢,神色间有了一丝迷惘,却又迅速做了决定,“我要用留魂丹救小诀。”
冷云看向宋非,说道:“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冷昆面色严峻,“管不了了!若风,你把他送到雪崖去。”
若风应道:“是。”
冷云闻言急道:“大哥,你是知道的,雪酌毒医一心只为救拂衣姑娘,根本无暇管这个孩子啊。”
冷昆道:“那我能怎么办?你想让我把留魂丹一分为二?不可能。”
见其态度坚定,冷云言语中不禁掺入几丝怨愤,“他们的毒和伤,留魂丹用之有余。”
当初之事,他心中也是怨过大哥的吧?如若留魂丹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分出些许来又何妨,何必教人伤心呢?
冷昆怒叫道:“我不管留魂丹到底有多大的作用,足够恰巧,有余更好,我要救我的侄儿。我要保证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可是......”
冷昆打断道:“不用再说了,你当年是怎么做的?又何必劝我?”
冷云怔怔道:“当年、当年遥儿经脉尽断,我又怎敢……”他深叹一气,“怪我其时关心则乱,可最终结果,大哥你也是亲眼看到的,难道真的不可以吗?”毕竟,幕遥当初实在太过奇迹,他本只求保住她的性命,没想到幕遥在服下留魂丹之后,不但恢复迅速,且功力大增,更胜从前。
冷昆叹了口气,眼眶微红,“八年了,三哥音讯全无,这些年我闭目掩耳,不愿相信眼前事实,不容他人议论绝影旧事。嫂子又中了毒,韩雪酌那厮苦心多年也不曾听闻有半分好消息,我有时候真怕她也......小诀才七岁,伤成这样不说,这毒我是万万不敢冒险,这其中若是真出了甚么差错,等日后见了三哥,我该怎么跟他交代?”
若风眼看平日里有虎狼之威的大宗主这般,心中亦觉难受,他别过脸去,不去看那泪眼。
冷云也不再言之别话,沉默片刻,说道:“这个孩子,我亲自送去雪崖。若是幸运,十年,差不多可以解毒了。”
冷昆点点头,自顾自地转过身抱起幕诀朝外走。
冷云有些心疼的看着宋非,他什么都不敢肯定,只能尽力而为。
他想,也许今后,这两个孩子要各走各的路了。
他估料的没错,留魂丹对于幕诀的确用之有余,在服下留魂丹之后,毒很快便解了,冷昆亲自守在其身侧,以气养之,一番经络疏通之后,幕诀陷入了沉睡。
睡梦中他梦到宋非跟他告别,宋非说:“诀弟,哥哥没办法陪你了,你要努力学功夫,咱们兄弟齐心,天下无敌!”他在梦中拼命应允、拼命挽留,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非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想去追,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似的令他难以动弹,他不住的挣扎,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茫茫野地,只剩下他一人。
孤身前行。
少年仍在梦中,却已是满脸泪水。
冷云亲自带上宋非前往雪崖,一路向北。
一路难安。
他口中吟着:“雪崖独酌望,人间寒烟生。半生徒一醉,独我一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