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君恒回府思来想去,决定抽时间去弦歌林外的心斋小庐拜访梦竹,询问她这块玄铁腰牌的来历。虽然她气质冷冰冰的,但在儒门众位宗师里,好像只有她欣赏自己,自己最愿意请教的讲官,也就是她了。
第二日下午,薛君恒步行至心斋小庐。他小心翼翼地叩动柴门,紫桐闻声走了出来,见是薛君恒,便引他入院中,奉上茶水。
“薛君恒,你来了。”一声清音传来,那一袭黄衫翠袖伴着一阵香风步出茅庐,梦竹依旧如出尘仙子般清丽脱俗。
薛君恒连忙施礼:“此番唐突而来,实是有事求教,梦竹老师勿怪。”
“坐吧。”梦竹语气沉凝,听不出一丝悲喜。但紫桐她们却知道,梦竹向来清静少语,能以礼相待,并说这么多话,可见薛君恒算是能入她法眼之人了。
“老师可知道北凉宫?”说着,薛君恒掏出了昨夜捡到的那块铁牌。
梦竹看到那牌子,稍感惊讶。问道:“这铁牌哪里来的?”
薛君恒将昨夜的经历一五一十讲了。梦竹玉颜变色,为之动容:“你也真是大胆,这等事报给有司即可,何必鲁莽行事,你可知你昨夜有多凶险?”
薛君恒尴尬地笑了笑。梦竹于是继续说道:“北凉宫乃是塞北冰原之上的一座宫阙,宫中供奉长生天,门内有上万教徒,个个精悍玄诡。漠北的鞑靼国奉之为国教,掌教铁臂狼主,实力深不可测,就是鞑靼国主在他面前,也是要下拜行礼的。”
薛君恒头一次见梦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她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作派,显得有些焦急。这奇景,不由得令他呆住。
“你在想什么?”梦竹语气微嗔。
“啊……”薛君恒摸摸头,尴尬地笑道:“原来梦竹老师也有着急的时候,还以为您永远是静如霜雪。”
“你……”梦竹白了他一眼,骂道:“你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实则顽性未除。”
“嘿嘿……君恒本是个山野村夫,说话直来直去惯了。”薛君恒脸有些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梦竹目睹薛君恒那憨直之态,掩嘴轻笑,也不再气恼,又叮嘱道:“你是官员,在京城他们不能拿你怎样。但以后外放到地方,行走江湖,那时就得多提防些了。”
“嗯,我定会留心。”薛君恒见梦竹语态中流露出关心之意,内心十分欢喜,他又问了一些音乐上的问题,梦竹耐心答疑。
“梦竹老师看似清高孤介,心肠却是极好的。”薛君恒内心感慨道。
黄昏渐至,薛君恒待要告辞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他脸色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直说。”梦竹淡淡说道。
“那天一起来的蒋贤弟。”薛君恒说道:“其实他乃蒋院主之子,蒋院主似乎不欣赏我,蒋贤弟执意要我想办法讨好院主,但这等曲意逢迎之事,实在难做啊。”
“君子和而不同,你但能俯仰无愧便好。”梦竹轻声答道。
“可蒋贤弟……”薛君恒一想到昨日蒋莹莹殷切企盼的目光,面露不忍之色。
梦竹听到“蒋贤弟”三字,若有所思,她想了想突然摇头叹道:“若是你蒋贤弟之意,恐怕你得违一次本心了。”
“嗯?这是为何,蒋大学士虽不喜欢我,但毕竟同属儒门,应不会反对蒋贤弟与我交游吧。”薛君恒很是不解。
“你以后会明白的。”梦竹抿起嘴,神秘一笑。
薛君恒点点头:“既然梦竹老师也这么说,那我就好好想办法。”说完他起身施礼告辞。
走到院门口,忽听一声娇叱,“接住”,薛君恒回身一看,原是梦竹以内力将一本小书飞了过来。薛君恒急忙伸手揽住小书,封面上有两个字“梁祝”。打开看时,原是一本曲谱。
“这本曲谱,回去用心练习吧。”梦竹轻声道。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薛君恒捧着那本《梁祝》回到府中,思索蒋冕寿辰自己该送些什么礼物。他想起梦竹说过蒋冕喜欢书画,可薛君恒出身寒门,一无名作相赠,二又不精于此道,这可算是真的难倒他了。
苦闷了一夜,恰逢休假,薛君恒上街闲逛。路经南城胡同,发现这一片的客栈里住了不少打扮奇特的旅客,有穿毛裘大氅的胡人,有青衣莲冠的道士,还有各色僧俗游侠,甚至有装扮怪异的女子妇孺等。薛君恒大感新奇,他暗想:“难道这些人是天下万教前来给蒋院主贺寿的?”
策马驰出东门,薛君恒走到郊外的杨树林小道上。经历过多次生死战,再加上攀云步气诀的进步,薛君恒的五感灵敏度大为提升,他虽未回头,却已经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踪他。他佯作不知,依旧加快马力前行。走到一个三叉路口,他猛地跳下马钻入草丛,马儿仍旧奋蹄前奔。
蛰伏在从中的薛君恒屏住呼吸,静静观察。果然不一会儿,跟上来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副络腮胡,神情凶悍,头上剃了一截头发,扎了几个小辫,身穿紧身皮衣,显得十分精干。女的长发披肩,头上束着翠玉抹额,肌肤白皙如冰霜,一双大眼睛虽清亮,但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意,身下也是一副紧身劲装,衬得她一双玉腿格外修长。显然两人都不是中土人士。
薛君恒仔细一看,那男的好像是前天晚上试图夜探紫禁城的异族人,被他半道截杀,负伤而走。
那异族女郎捋了捋额间刘海,叉着腰问道:“师兄,你确定是这人偷袭你的吗?”
“没错,中原这些书生里,有他那样身板的不多。”男子目露狠戾之色,显是想一雪前耻。
“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薛君恒暗道。为了保命,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想罢他猛然从草丛跳出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随着百兽相心法施展开,他手上也不含糊,小弩连发两箭射向这二人。
这二人被这股突然而至的虎威气势给震慑到了。但见林中狂风大作,钢牙巨虎傲然而立,势可吞天,惊得这对男女满目骇然。
眼见箭矢飞过来,幸亏那男子先前被薛君恒用百兽相心法攻击过,有了经验,因此他比那女郎更快稳住心神,并拉了她一把,匆忙侧身闪避,结果是男子肩部中箭,女郎未受伤,箭从后颈擦身而过,将她身上的大披风射落。
那男子抚着肩部伤口,怒瞪着薛君恒骂道:“果然是你,中原人都这么卑鄙么,专爱偷袭?”
薛君恒神情冷漠而又严肃:“尔等夷狄,半夜潜入天子禁宫,意图不轨,又哪里光明正大了?”
“南蛮子敢伤我师兄,拿命来。”那女郎娇叱了一声,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便向薛君恒兜头砸了过来。软鞭裹着气流,横扫而来,薛君恒拔剑应战,仲夫子剑诀与攀云步同时运转。
女郎的软鞭每次击打过来,君恒用直剑格挡时,鞭稍犹能随着惯性扫击薛君恒的上身。
软鞭与儒门的软剑不同,软剑虽软,仅仅是攻击角度刁钻,却不能随意缠绕转弯。而软鞭是多节相连,你挡住了鞭身上一点,但它的尾部不受你这份力道影响,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这鞭尾的去势竟是很难格挡下来。
剑鞭交错,几个回合下来,若不是薛君恒攀云步身法了得,恐怕早已被抽中负伤。薛君恒躲避长鞭,身体左腾右跳,而那女郎鞭法娴熟,并不吃力,单从体力消耗来看,薛君恒占了下风。
“这蛮子武功并不高于我们多少,但刚刚那一声长啸,精神气势完全不输给师父。”女郎暗想道。她看着奋剑杀来的薛君恒,心中起了好奇之心。
薛君恒见持剑拆招一时难以取胜,便又运起了“百兽相”心法,此时的他,身上有浩气诀的正气加持,而仲夫子剑诀的刚勇套路使他看起来更加气势雄壮,霎时间,女郎似乎又看见一只能惊天撼世的巨虎在咆哮,不同的是,这巨虎身上开始有了鳞片,并非鱼鳞,而更像传说中的龙鳞或者麒麟鳞片,这巨虎已不再是凡间猛兽,竟散发出一股神兽的气息。
女郎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动作变缓,不断后退。薛君恒乘机以一招“鱼龙贯”,直直突刺过去。那一旁的男子眼见情况危急,急忙忍着箭伤,撒下烟雾弹,挥刀格开了薛君恒的攻势后,拉起女郎就溜了。
薛君恒见他们跑了,扼腕叹息自己大意,竟被敌人以同样的手段走脱两次。他看向地下,那女子身上被射落的披风还在,他捡起摸了摸,是狼皮所缝制。披风上还绑着一只小皮囊,里面是些女孩子常用的胭脂水粉。薛君恒一一收好,离开了杨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