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远望是一眼无限的密林,树木高大参天,懒懒散散的矗立着,一棵攀倚着一棵,绵延看不到尽头。
密林深处,湿气、雾气是密林中的精灵,在空中游弋,随处可见合抱才能丈量的古木,各色的、硕大的花起无声息的盛开,丰满宽大的叶片遮挡住月光,却阻挡不了蠢蠢欲动的闷热气息。
这里人烟稀少,仿佛所有人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有淡淡的气泡从地面厚厚的落叶中咕咕的冒起,蛙头探了出来,它通身是钴蓝色,如同一个幽灵,这是一只雨林常见的箭毒蛙。它想卵产在凤梨木宽大凹陷的叶片中,森林里多雨、露重,宽大凹陷的叶片积聚了深深浅浅的水洼,这样的环境正是箭毒蛙幼虫绝佳的生存环境。
这种毒蛙生性嗜肉,一个水洼只能有一只蝌蚪长成蛙体,先出生的蝌蚪会把未发育完成的幼卵吃掉,它们人生的第一课就是竞争,强者才能生存。
这只钴蓝色的箭毒蛙吃掉其它毒蛙的幼卵,产下自己的卵,隐匿在树下观察一会,才跳远了。它们喜欢以毒虫、毒蚁、毒蚊等为食,再转化为自身的毒性,提炼之后用更强的毒素猎杀目标。
饱餐一顿的小蛙一个趔趄没跳稳,掉进了崖缝,掉在厚厚的落叶上,一个轱辘翻过来,又一蹦一跳,停停走走的继续向前,直到进入暗黑的地洞,它才停息。蛙类视力不佳,它们只能看到运动中的物体,然而运动者速度太快,它强有力以及弹跳力绝佳的后腿还没有驱动,就已经被一双小手捂住。它使用终极武器,从背部释放毒素,让胆敢冒犯它的人后悔动了不该动的蛙。
然而,抓着它的人,并没有如何。它被提着后腿丢到了罐子中,等它看清周围才发现,原来它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美人”。罐子里密密麻麻的趴着各色的毒蛙,艳红、绿色、黄色、橙黄、钴蓝……它两只乱转的眼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如此一个花花世界,聒噪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虞古抓住了箭毒蛙,娇嫩的小手没有任何反应,与箭毒蛙比起来,他的毒性更大。他已经在这黑洞洞的地下生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捕猎的蛇虫无数。他每天都会捕食各类毒蛇,给离佳大巫修炼,捕捉毒蛙,给翻明鸡当点心。
虞古皱皱眉头,不安的搅动衣摆,衣摆被他小巧的手指卷成麻花,卷起,放松,在卷起,再放松,重复不断。
往常的这个时候翻明鸡日出夕还,就会来享用他抓的美味毒蛙,今夜却没有如期而至。
单调的动作在手中停留片刻,他扭动一下纤细的脖颈,长发被他压在石壁与身体之间,卷翘的睫毛密密的遮住了眼缝中的余晖,仿佛睡着了一般。他沉沉的闭着眼睛,开始静静地听着各类自然的声音。他可以感受到几公里以外的声音,比如叶子上露水蓄积,叶尖无法承受重量之时,滴答坠地的声音。他并不是耳聋,反而听力要异于常人。
“呱呱”的叫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罐子成了一个扩音喇叭,“呱呱呱”声响彻山洞,这个夜躁动不安。
与此相隔很远的森林中心,是祝由一族的地下祭坛,这里是族中最高权力者四大长老的领地,只有被召唤才能允许进入。
离佳的黑袍舞动,穿过层层丛林飞跃而下,如同一只黑漆漆的蝙蝠,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骤然出现,守卫还来不及拿出武器,待看清是她时,才惊讶地放下了戒备。
离佳面无表情地拿出召唤符,清晰的话在守卫耳边响起,守卫不发一言随之放行。
离佳缓缓进入,她脚步轻盈,落地无声,身后的石门,吱嘎吱嘎地缓缓落下。森冷的石阶九十九层,如同走向地底深处,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漫长的下行,越走心越下沉,越走腿越软,给人造成的心理和身体的双重作用,为祭祀营造了“神圣”和“敬畏”感。
然而,身为族长的离佳,本应更为虔诚,她却是几个起落腾越而下,毫无敬畏之心。
她落地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暗之中的祝由神坛,离佳双手合十,虔诚的礼拜。这与她步下台阶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离佳眼神复杂:祝由一族的圣地,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其实是魔鬼的金坛。
神坛中间三根黑色巨柱顶天立地,巨柱周围雕刻着一圈圈圆形的阵图,巨住表面刻有栩栩如生的上古四神兽,柱身离地大约一人半高,钉有两个铜锭,这两个铜锭就是生祭活人时的封魂钉。死在它爪下的冤魂不知凡几。
离佳额头擒住细汗,她调息了一下呼吸越过祭台。长长地甬道深不见底,让人窒息的气味搅扰着她的鼻腔。离佳将食指曲起抵在鼻下继续深入。墙壁长满了肉瘤,时常涌动几下,还有黏性的液体会积累多了就会点落到地面上,地面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祝由族的朝圣地从她有记忆起就是这个样子,无论迁徙到哪里,它都能在四大长老的咒语中,原模原样地传送到新的地方。她一直秘密的翻越书籍,也不曾找到法门。
此时,她已经站在四大长老长期修炼的洞府,她淡淡的开口,声音低沉,“离佳拜上。”
“进来吧。”腹语声,四长老南诡虽然不开口说话,但通常他的话最多。
祝由族四大长老,大长老东渡善咒,极具话语权,二长老西雾善幻,尤喜美男子,三长老北明善毒,脾气古怪暴躁,四长老南诡善蛊,慈眉善目,追随他的孕胎体和崇拜者最多。这四人才是祝由族的实际统治者,而据说他们的年龄已经几百岁了,是真真正正的老不死。
四长老看着离佳,紧闭着嘴巴,慈善的脸上眼睛笑眯眯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寿星样,他中年相,皮肤细腻,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身穿褐色的袍服,领口袖口都绣着精致的暗纹。他简单的装束,身上从不佩戴饰品和武器,他的武器就是他所能控制的人和动物,他下蛊的技术出神入化,无人能抵,他在四人中个子最瘦高,比大长老高出尽两头。
离佳避免看他的脸,于是她装傻充愣的一直恭敬的注视着大长老。
大长老顶发贫瘠,个子矮小,与离佳身高相差不多。紫袍是他的最爱,各式的紫袍他收集了很多。因他善咒,因此从不轻易开口,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要么其他人都响应,要么其它人都闭嘴,再就是后知后觉地中了咒。
离佳低着头恭敬的问话,“四位长老有何吩咐?”
其他三人不说话,依然是四长老用腹语回应她:“我们感觉禁制有一丝晃动,或许有外人闯入了岛,进了族地就寻不到闯入者的踪迹了,你辛苦一下派几个得力的人去查看一下。”
看到杜能的时候,她就猜想四大长老召唤她是不是为了此事,如今真切听到,她还是心惊肉跳。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沉默的二长老。
“居然外人进岛,再到进入族地,都能感受的到!他的神识必定很强大。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人藏在何处了,有意试探她?”
离佳惴惴不安,依旧毫无破绽的回答:“我这就派人查看一下。”
“恩,估计和上次一样,是动物,那些原住民得了怪病都死绝了,除了我们的族人,这个岛哪里还有人烟,他们几个老鬼总是疑神疑鬼,无聊的要死。”三长老北明朝着离佳笑了笑。他是个大咧咧的老头,褐发童颜,穿衣方式就如他的人一样,懒散的挂在身上,毫不讲究。
他也总是斜斜的倚靠在蒲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头顶竖起一个小辫,光头亮堂堂的,有一只手常年带着手套,身后还背着一串类似的酒葫芦,葫芦里是各色毒虫蛇蝎泡制的毒酒。
此时,一贯矜持的二长老居然开口说话了。
“你个死鬼,说谁老鬼,老娘我貌美着呢,就你一脸的鸡皮疙瘩,看着就恶心,难怪一辈子当童子。”
二长老西雾长相柔美,雌雄莫辨,大多时候说话声音是女声,举止优雅,喜欢穿红衣涂胭脂,他最善幻术,一头青丝散散的拖至脚跟。但他却是个真正的男人,在那次祭祀时,他就是用男声念咒。
“男不男女不女的,看你脸上涂的那色(sai),和猴子屁股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桃姐呢。”三长老最恨别人叫他童子鸡,他斗鸡一样瞪着二长老,一脸的鄙夷对骂。
“你再说一遍,老娘咬不死你。”二长老说着撸袖子挽胳膊,如市井泼妇一样就要冲过去掐三长老。
这个“桃姐”来源于在门口吃着桃子拉客的青楼女。三长老曾经拿这个词刺激过二长老。这个段子离佳是听过的,有一次三长老当重毒死一名大祝师。为了平息此事,还是四长老大嘴巴的到处解释此事,后来族人才知道,西雾忌讳“桃子”,北明忌讳“童子鸡”,此后再没人敢提及。
离佳低眉顺眼,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黑袍下平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她的内心却极不平静,她心中疑问:三长老为何替她解围?不喜多言的二长老为何激怒三长老,当着她的面发火,是否另有深意和预谋?
四长老看了大长老一眼急忙阻拦到:“你们在小辈面前没个正经样子,为老不尊的。”
“我真忍不了了,谁老,谁说我老,老娘美的山崩地裂,花见花谢。”西雾顿时又将矛头又对准四长老,仿佛要将任性进行到底。
“那是被你的狐臭熏得,天天将“老娘”挂在嘴边,你不老谁老。”三长老不怕死的怒怼。完全不顾气歪鼻子的老二,得意洋洋举起酒葫芦里的酒孟灌一口。
“狐臭,你个老不死,老不休,没心肝,丑八怪,秃头童子鸡,我打不死你,撕不烂你。”二长老这回动真格的了,他优雅的飞跃而起,跃过四长老,在三长老刚灌了酒的大肚子一个暴拳,打的三长老猛然喷出一口酒。而后二长老很优雅的拿出伞子挡住,又把酒水全部震回三长老的脸上,然后一摇一摆的满意的回到原位。
三长老涨红了脸,突然站起,准备回击。
“够了。”大长老一句话让所有干戈化为玉帛,室内立马安静了。
“你最近的功法修炼的如何?可到九层了吗?”大长老问离佳。
终极拷问来了!离佳打起精神,若是旁人定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宠,她却脊背发凉,她自然知道大长老的目的,即恭顺又迟疑地说:“我,最近一直不得进,还未到九层。我资质平庸,有愧长老的栽培,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的手抓着衣袍袖,额头出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煎熬。即羞愧、不安的低着头,又倔强的挺直脊背。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力求上进,却因资质平庸,不屑努力却无法功成的可怜人。
“哦?因何说起,离家是大宗族,拥有族中最好的血统,我看你资质就很不错呀。”四长老说完,就开始试探离佳。
离佳仓惶后退,及时抵挡。领教、避闪,全力应对,她见四长老依旧不肯收手,其他长老都收起各种情绪看起热闹。四长老刁钻刻薄,招数出其不意,根本无法抽身而退,她极认真地招架着,用上了七分的功力,生怕分心漏出破绽受到重创。数招之后她寻到一个错位结实的撞在四长老的掌上,这一掌领教的结实,离佳被弹出数米,一口血喷吐出来。
她心中惊骇,四长老一人她已经不敌,若是面对四人,她必定在劫难逃。她颓然的站起来,羞愧难当,低着头说:“四长老武功高强,离佳不是对手。”
这分羞愧、颓然不是作假,四长老收了动作,脸上挂着笑,怎么看都像一个长者在指导小辈武功,他慈祥的说:“恩,还要勤加练习,回去吧,查清是否有外人闯入,格杀勿论,包庇者同处。”
“明白。”离佳拜别,脚步有些虚。虽然她想极快速的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但是她依旧要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地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