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遇刺的消息虽然传遍了全城,但是国主灼烈只是将相关的祖庙守军与官员罚了俸并让灼滦在府上静养。这件事便好像是丢入大海的石子,没有什么波澜就沉入海底了。
转眼间已过去半月。
天气渐渐寒凉,就连奉阳城里最热闹的风鸣塘也寂寥了起来。风鸣塘是奉阳城里仅有的一个大池子,每年盛夏时节,水面上开满各色的莲花,争奇斗艳。围绕池边形成奉阳城里最热闹的街市。每当太阳落山,各商贩的吆喝声,孩童追逐嬉戏的欢笑声,池塘内蛙鸣的声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此时十月凉秋,清香淡雅的莲花早已开过,池中央只留下一根根没了花头的枯茎,像是在门口等待着归人的炊妇,伸直了脖子望向天际。
明月朗照,撒下满池塘的水光潋滟。灼滦坐在池边的木道上,凝望着一池波光粼粼,眉头紧锁。
自从灼滦遇刺,国主灼烈从未过来看望他。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府内几个下人端茶送药,其余时间偌大的房间就像一个牢笼一样冷清。他拿起手边的一粒石子,用力丢向池中,石子激起一圈圈离心的波纹。
灼滦也曾努力地想得到君父的宠爱,记得君父第一次带着他和三弟去靶场射箭。当时俩人还都是轻弓都拉不开的孩子,射了几箭都脱离箭靶。灼烈却亲手握着灼杭的手,教他上弦、开弓、瞄准。一根羽剑‘嗖’的一声命中靶心。众人看了都齐声喝彩,灼烈也高兴地把灼杭举高又抱在怀里。
灼滦从小没感受过如此宠溺的爱,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委屈,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灼烈却冷冷地斜看灼滦一眼,“没用的东西。”
灼烈手里拿着一把制作精良的弓,“此弓名叫猎云,两月之后你俩在这比试,谁赢了此弓就归谁。”说罢继续亲手教灼杭射箭,全然不管一旁的灼滦。
灼杭看着灼滦,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宫中亲卫军势力得很,看见灼杭练习射箭,都会上前指导陪练一番,却从不理会灼滦。但灼滦为了向君父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每天都刻苦练习,两个月来手指上磨出很厚的茧,每天推弓、拉弓肩膀在夜里总是酸疼。终于比试时连中九箭,而灼杭箭都没射完就撒野地大哭起来。
灼烈生生地将猎云扔给灼滦,没有赞赏,没有表扬,径直地走到灼杭身边,将灼杭抱起放在自己的战马上,把自己的宝弓放在灼杭的怀里。
灼杭将弓举过头顶,回过头对着灼滦扮个鬼脸,耀武扬威地看着他。弓身上镶嵌着的绿晶石映着幽森的光,刺痛着灼滦的眼。从那时起灼滦忽然明白,无论射中多少箭,自己都是那个失败的人。
“悲秋伤怀啊,世子在想什么呢?”幕朝原不知何时来到灼滦身边。
“君父为何会立我为世子?如果我不是世子的话,应该能过得轻松些吧。”
幕朝原看着灼滦的身影,小小的年纪,不知道受过多少酸苦才会有如此的感叹。月光侧映着他单薄的身影,好像风鸣塘上漂浮的干瘦枯叶,突然觉得恻然可悲。
“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会受苦,尤其是知道自己不能陪伴他的时候。”幕朝原安慰道。
一股孤独感升上心头,在身体里乱窜,好像要把灼滦的身体撑破。灼滦看向池中,突然感觉自己就像那一根根枯茎,一直望着天上,望着母亲的方向。
幕朝原抚摸着灼滦的头,轻声问道:“世子你知道对关心自己的人最好的安慰是什么吗?”
灼滦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在双腿间。
“那就是成为他们心中的那个人。”幕朝原指着天空中的星星,“你的母亲、祖父只是化作了最亮的星星,在天上关切的看着你。”
“老将军,祖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灼滦平日里,最喜欢看的就是史书中对祖父的记载。后人都说祖父“天赐神勇”,每当看到祖父率骑兵冲锋陷阵、大破敌军,他的心里也会无比的骄傲与羡慕。可能骨子里本就流淌着征战沙场的血。
幕朝原眼里露出炽热的光,“满达主君生之为战神,带领从冰原跟随他的十八骑,北击凛族冬澜部,西退北幽,东抗涴国。十年的时间将火灼旗插遍青北,建立青国。”幕朝原低下头,眼里的光芒转而暗淡,“这样的人像光一样炽热,他能照亮身边所有的人。可惜……要是能再给主君些时间,给主君一个像今天一样的青国,我们早就可以回到冰原上了。”
灼滦看着眼前这个动容的老人,虽然依然英武,但难挡岁月的痕迹爬满沧桑的脸庞。他想安慰一下,却是说什么也不能缓解英雄迟暮的凄凉吧。
“真是怀念当年啊,记得当年被驱逐时,我们十八个人保护着主君一路南下。在银川河边,我们面对着冰冠山的方向向往生神起誓,总有一天要回到冰原。”幕朝原苦笑道:“如今十八个人中只剩……有生之年可能回不去了吧。”
“老将军,我会成为祖父那样的人吗?”灼滦似乎有了依靠一样。
“既然继承了英雄血,就要去做一个英雄,这是往生神的选择。这也是对你母亲、祖父的最好的告慰。”幕朝原看着灼滦干净的脸,眸子里仿佛含着一汪清澈的水。他不知道往生神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灼滦坚定的目光,会让他想起曾让自己热血沸腾的主君。
“一切都是往生神的安排,世子,你知道那天织雪剑为什么能救你一命吗?”幕朝原饶有兴致地看着灼滦。
“在冰原上,主君会在每年祭祀往生神的大会上,当着九部众人的面将新出生王子的血滴在织雪剑上。织雪是极寒之物,冷荒血是至热血脉,两者相遇,相互交织会产生极大的能量。一代王子里只有一人会继承冷荒血,这个王子就会是下一代凛族九部的主人。这个仪式叫做“血祭”。
织雪认出新生的冷荒血后,“血祭”便不会再触发。那天是你的血液伴着雨水渗到埋在地下的织雪剑上,触发了“血祭”仪式。”幕朝原看着灼滦不解的眼神,温和地笑着说:“这些以后慢慢告诉你,起来把昨天教你的逆鳞刺再练一遍。”
月影下,俩人一人一剑比划起来,从灼滦被刺之后,幕朝原每晚教授灼滦练习剑术。灼滦坚定地挥舞着手中的剑,一招一式都力求做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