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不觉地划过中天,幽幽地看着地上一老一少两人。
灼滦此时只裹着一层麻白色的内衬,手里一把细剑。不仅要在幕朝原密不透风的防守下,刺中对方身上标记的部位。还要不停地蹲下、起身、下腰、跳跃来闪避幕朝原那咄咄逼人的刺击。
“燕飞!”
“月影!”
“青龙出水!”
灼滦伴着剑招的名字,对幕朝原平砍、直刺,却始终找不出对方的破绽。
灼滦急促地喘着气,力道已经明显跟不上,动作都已经变形。在一个挥剑的空当,幕朝原快速闪到灼滦的右后方。
灼滦来不及反应,反手劈向幕朝原。胳膊还没伸直,一条寒芒早已落在他的颈间。
灼滦曲着膝,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眉聚在眉心处,不甘心地看着幕朝原。
“如果敌人转到右后方,你使用反劈的话,还没有劈到敌人,自己就已经没命了。”幕朝原走过来,用手将灼滦额头上的汗抚去,眼里尽是宠溺。
“这时候先用逆风式格挡一下,然后迅速变幻山阴式直刺敌人胸口。你想想是不是应该更好一些。”
灼滦自己比划一阵,向幕朝原投来钦佩的目光。
“每一个招式虽然都是独立的,但是配合起来会形成不同的攻防效果。每个人的作战习惯,身体素质和对招式的感悟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套路与体系。战场上与敌人短兵相接,瞬间就会有人死去,不会给你时间去考虑该用哪一招。所以所有招式一定要烂熟于胸,根据自己的感悟与习惯将每个招式配合起来,这样才是战场上的剑术。”
灼滦突然眼睛一亮,皱眉舒展:“老将军,再来一次,我心中有更好的招式。”说着捡起地上的剑,深深喘息两口,吃力地使呼吸重回平静。
幕朝原看着少年满头大汗但依然咬牙坚持,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娇贵样,心里满是快慰。
灼滦突然俯身去刺幕朝原小腿的后方。
普通的兵卒为了方便行动,这个部位只有由帛带绑成的行缠,并没有厚重的胫甲,所以这个部位是防护最薄弱的地方。
幕朝原看到灼滦俯下身时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灼滦俯身下去故意将后背全部暴露出来,吸引敌人注意,迅速击中敌人身下部位然后利用猿徊斩的余力将身体翻转,再格挡住敌人对后背的攻击。
灼滦突然变山林刺为猿徊斩,猿徊斩是为数不多的平砍式,在俯身的同时顺势留了转身的力道。
但让灼滦没想到的是,剑劲还没用全,幕朝原便敏捷地跃起。只见他双腿在空中展平,反手拿剑用剑柄击中灼滦的背部。
灼滦突然觉得像是有千斤重的力砸在后背,腰下一软,重重的摔在地上。随着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仿佛就要裂开。
汗水浸湿了内衬,顺着头发流在地上,一缕缕挂着汗水的头发贴在前额上,样子落魄极了。灼滦小口的吞下唾液,嗓子像被火灼了一样疼。
幕朝原和煦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灼滦,笑着说:“世子这招,出其不意。但是致命的弱点在于发动猿徊斩的人得足够迅速,并在猿徊斩斩完还要有足够的力气使整个身体翻转过来。如果敌人比你快,那么你后背就是敌人全部的目标。这样近乎于赌注的招式得在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才可以用。”
灼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泛白的天色。
“今天到这里吧。”幕朝原伸手扶灼滦起来,将衣物拢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灼滦拜别,孤影慢慢消失在夜幕里。
幕朝原欣慰地看着少年,心想是时候去拜访下老朋友了。
灼滦一路想着各种剑招,不知不觉回到府门口。
两位典门郎见灼滦回来,赶忙上前招呼着:“世子,方内侍等您有一会儿了。”
走进正堂,一班内侍官身着绿色袍衫分两排站立。最前面一人紫袍翎帽,华丽的服饰一眼就看出他是内侍官总管方显。
“呦,世子伤刚好,怎么能出去呢,有什么事告诉下人去做不就得了,”领头的内侍官一脸故作心疼状,“就是出去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着。这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和北幽国的盟可就结不成了。”
灼滦诧异地看着方内侍:“我的伤没事,方总管大早来我府上,想必有君父的诏令吧。”
方内侍清了清嗓子,摊开手中的帛书,“自先父武侯顺天运、创国本,四方杀伐,连绵无休。虽立不世之功,累有无疆国土,奈何纠纠青国存于四战之地。府库乏缺、军士疲敝。及至今日,宇内人杰地灵,百姓伏地抢头以求息战固本。幸祖宗谟烈昭垂,得世子滦,品质冲华,神鉴昭远,携国之重器屈于北幽,望其能止世代寇仇,抚民宁国,永保邦家。上下共感滦保宁之恩。令各司择日,备礼恩行。”方总管将锦布诏令稍微往下压了压,在空隙中观察着灼滦的反应,跪在正堂中央的少年却是异常的平静。
“世子,这是君上命我带来的上好补品,让你一定养好伤,”两排绿色袍衫的内侍官端着各种珍草奇药放到灼滦面前,灼滦两眼盯着诏令上的字,眼眸中似乎是无底的死水,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千年的石刻。
方内侍讪讪地笑道:“世子,君上最近身体不适,我还得赶回去伺候着。”说罢领着一般内侍官退出正堂。
刚走出正堂,走在方总管身后的小内侍官凑上来说道:“干爹,你说这世子就算废了一样吧。”
“多嘴!不要命了你”方总管紧忙回过头,看灼滦没有任何反应,揪着刚刚问话的内侍官耳朵,快步走出庭院。
灼滦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心中略有一丝抽搐,可能是焦虑,是惶恐,是失望,甚至是有一点解脱。从他被立为世子那天起,这道诏令就像被君父射出的一只羽箭,飞过十四年,终于在今天直插自己胸膛。大哥、三弟再也不用把自己看作冤家对头,君父也终于可以将世子位作为无上的恩宠赐给军功赫赫的大哥或者是宠爱有加的三弟了。
只是让灼滦彻底心寒的是君父可以废掉自己,甚至贬为庶民,但让自己去北幽当质子无异于羊入狼窝。
青幽两国是世仇,灼滦清晰的记得君父曾发布过一篇《讨夷令》,上面说“北幽乃西北夷狄,全民皆兽身人言,口吞砂石,铜头铁额,体上生毛,硬如剑戟,勇悍善斗,不尊人礼。”灼滦想着北幽人的模样,背后总是一阵发凉。
灼滦索性爬上屋顶,对着阳光躺在朱瓦上。他希望炽热的阳光能将他寒凉的心烘烤温暖,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疼得灼滦要流出眼泪。少年紧闭着双眼,安静地睡去,在梦里有疼爱他的君父母亲,有敬爱他的弟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