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寒凉的天气,使上将军府里本来微黄的梨樱树叶添上了几分苍劲。这些梨樱树是开国时青武侯灼青扬亲手植上的。梨樱树是青国特有,树叶春秋为黄色,夏天则变得火红。它虽是上将军府里一道靓丽的风景,但生长缓慢。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最大的也只有碗口大小。每一棵梨樱树就像是一座古朴的佛塔,在嘈嘈杂杂中普度出一片静谧。
上将军府位于奉阳城最繁华的长宁街,是国主灼烈封大公子灼昂为辅国上将军时赐给他的礼物。灼青扬开国之前、灼熙和灼烈在做君主之前,都曾以这里作为府邸。奉阳城上下都以为国主把这座大宅子赏给灼昂,是在暗示着让灼昂继位。
“驾!”
“驾!”
“前方之人,速速让开!”
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长须汉子的爆喝声响彻整条长宁街。
长须汉子用力收紧缰绳,随着一声马嘶,停在上将军府门口。长须汉子疾身下马对着门口一班兵卫喝到:“将马收入马厩,喂足精粮。”大步跑进门口。
正堂正位上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正锁着眉头无心地望着纵横相交的井口天花。左边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沉默不语,不停抚摸着手中一枚银制徽记。右边一位鹤发道人身着碧色风袍,悠悠地用茶盖拨撩着碗里的茶,不时闭上眼品味一番。
“上将军!上将军!”长须汉子还在庭院里,他的声音就已经响彻正堂。
汉子走进正堂,对着左右随意抱拳致意。急切地对着正位上的青年人长揖道:“上将军,世子被废了!”
灼昂一脸淡然,没有回应。
“是去北幽做人质。”鹤发道人喝口茶,露出苦涩又回味的表情。
“这不和被废一回事儿吗!”汉子见灼昂没有反应,紧忙补充道:“都说是颜丞相给君上出的主意!”
灼昂依然没有将眼神收回。屋子里异常安静,汉子见状,急得要跳了起来。
“老狐狸出洞要咬人了,你们怎么还这么悠闲!”
鹤发道人缓缓起身,“陆将军稍安勿躁。”
陆惇瞟着鹤发道人,这道人名叫沈行森,不知何时进入上将军府。他不要任何赏赐与俸禄,每天只是打坐参道。平日也不与人来往,却是在关键时刻能将各方大势分析地异常透彻。灼昂身边的人对他都很是尊敬,陆惇虽然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但灼昂对他恭敬有加,大小事都会询问他,陆惇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稍安勿躁?”陆惇反问道:“颜向冰这老狐狸突然向君上提出让世子去北幽,他必然已经有十足把握为公子杭争取世子位。这匹狐狸沉寂这么久,出洞是要咬人的!”
沈行森又喝口茶,陆惇的话似乎并未听进一二。
“世子在时,大家都是公子。上将军靠着军功还能与公子杭的独宠抗衡。要是世子位空出……文臣中支持上将军的毕竟少数,现在军中又无仗可打。更可怕的是我们并不知道老狐狸有什么底牌。并且公子杭的母亲溧阳夫人专宠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可是没少吃了它们的苦头啊。”
沈行森笑道:“陆将军!这纷乱浊世里,纵使千般计谋,无兵无卒,只靠一般老弱妇孺,能谋划出什么?”
“难道…………”陆惇眼神里充满惊讶。
沈行森拍着陆惇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上将军手下一万五千精甲,怕他一班老弱妇孺作甚。”
“宫城里,两万亲卫军可只听君上调动。还有临城关驻地,更是有一万精锐。我们怎敢…………”
沈行森没有说话,笑容里多出一丝诡异。
“说这些,早了!”灼昂起身,“世子还没有被废呢。”
“上次在祖庙,你没有除掉滦弟,是一步错棋。”灼昂用拳猛砸一下左手掌,“没想到滦弟看似弱不禁风,竟继承了祖父的冷荒血。”
灼昂想起灼滦平日里文弱的样子,尤其是那一汪像女孩子的眼睛,怎么也不能相信他继承着炽热的血脉。
陆惇挠着头赔笑道:“我有点不明白,那时杀了世子,空出世子位,那公子杭就不和你争了?”
灼昂悠悠起身,“那天我已经准备好公子杭近卫的衣物与兵器。假若你除掉滦弟,我就可以嫁祸给杭弟,不死也让他掉层皮,这叫一箭双雕。可惜啊,幕朝原这个老东西!”
“谁能料到消失十八年的虎翼大将军竟然会出现在祖庙。”陆惇紧忙补充道:“上将军,要不要把幕将军……幕老头的出现,禀报君上。君上估计不会饶了他。”
“不可!”沈行森上前阻止,“幕将军当年并没有实际过错,谁知道君上会不会念着旧情赦免了他。幕将军威名仍在,他若出来为世子活动,事情就复杂了。”
灼昂点头。
“如今看来,世子不得不除。织雪剑在青国就像是武侯的化身,早已成为一种信仰。武侯仙去不过三十年,到时候世子举织雪剑杀回,伴着武侯余威,怕是对谁都不利。莫不如趁他势弱,赶紧除掉。”
灼昂明白织雪剑和祖父在军中的分量丝毫不减,至今还传唱着一首战歌。
“长夜漫兮遮天狼,
武侯威兮战四方,
织雪利兮斩锋芒,
同仇敌忾兮归故乡。”
这首歌还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时,一位老军士教他的。如今,每当有大仗、硬仗时,将士们总会自发唱起这首雄浑豪迈的战歌。
将士们说武侯的在天之灵会听见他们呼喊,会看见他们的豪情壮志,保佑他们凯旋而归。唱起这首歌,纵使埋骨疆场,也如同与武侯并肩作战,虽死而无憾。
陆惇单膝跪在灼昂面前:“我愿带领我部先锋营埋伏在半路,等世子车驾到时,必一个不留,将功补过。”
“不妥!”沈行森思忖少倾,“现在四下并无战事,没法将我们的人从长风营调走。”
陆惇拍着脑袋,“那要如何啊!”
“不要慌。”灼昂伸出手,示意陆惇安静,“听沈先生说。”
“世子此番去北幽,路途遥远,跋涉山川。必定有人护送,这人会由军马司选定。上将军可授意主司选定冯成年。”沈行森眼中闪出奸诈的光。
灼昂频频点头称赞,冯成年曾是灼青扬亲卫营将军,深得灼青扬信任。俩人常日夜不离,通宵达旦讨论兵法形势。冯成年著有一部兵书,书中总结灼青扬一生大大小小百余场战争里所用战术、阵法、谋略。
他凭借此书,战必胜、攻必克,立下累累战功。如今君上同样十分信任他,命他麾下一万精锐驻守临城关作为奉阳城的屏障。军中青壮将军都随灼昂出生入死,老一辈将军大都已解甲归田,只有冯成年既不肯放下兵权,也不肯支持灼昂。临城关驻地离奉阳城不过百里,如果有一天灼昂不得不起事,冯成年必定率军驰援奉阳城。
陆惇听罢恍然大悟,“高!沈先生这招借刀杀人真是高啊!”
陆惇还没赞叹两句,疑惑涌上心头,“沈先生还是没有说派谁去啊。”
沈行森伸出胳膊,对着北方比量着。
灼昂点点头,继续将眼神游离在外。
“什么意思啊?你伸手是什么意思啊?”陆惇一头雾水,看向沈行森时,那笑容里充满奸诈。
听着三人的话,一直不作声的将军似乎有话要说,但抿抿嘴唇,生生把话咽了下去。他轻叹口气,将银制徽记轻轻挂在左臂上,徽记中那朵霜花映着光,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