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过得总是很漫长。来到北幽有些时日了,北云正从未召过灼滦进宫。今天内侍官到铭心园说国主召见,灼滦心中隐隐不安。
一座石质拱桥下,湖水被微风吹得波光粼粼,一层赶着一层的涟漪向着岸边荡去。沿着石桥不一会路过一座取意优雅的亭子,亭子雕栏画刻,极尽雅致。
内侍官见灼滦一直忧心忡忡,堆着笑脸,说道:“滦世子,过了台阶,就是国主最喜欢的‘章岳凌云’了。咱们这儿,地处西陲,与畿天城那些南方景色不能比的。不过国主请了最好的工匠,打造了这个景儿,也不比他们那的差呢。”
内侍官边说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走过台阶,经由石桥的引导,转过一片垂柳形成的绿色帐幕,灼滦的眼睛一下子被眼前的鬼斧神工吸引了。
湖中心,薄薄的一层轻柔雾气缠绕着一座小山,山下水面波光粼粼,竟像是山上翠绿的樟树滴下的水滴。浓密的樟树完全将小山覆盖,樟树茂密的枝叶随着小山的轮廓修剪,远远望去,整个小山仿佛一棵巨大的香樟处在云层之上。
“这就是章岳凌云。”内侍官看着灼滦震惊的样子,“畿天城西郊的樟云山上就是这幅景象。”
灼滦突然想起奉阳城里,好像没有什么说得出名字的景致,最夺人眼球的就是那一棵棵像血一样红的梨樱树。
自己前几日还梦到宫城里成片成片火红的梨樱树,树下站着一位锦袍玉带,朝服冕旒的高大男人。灼滦走近才看清那是自己的君父,自己刚想走上去抱住他,灼烈身后突然斜出一个少年,指着灼滦,说他是个没有家的孩子。随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灼滦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跟不上。两人的身影逐渐被眼前的白光所吞噬,那白光晃得自己眼睛生疼,一睁眼发现自己做了梦。
又转过一片垂柳形成的绿色帐幕,着宽袍的北云正椅着石栏,将手里大把的鱼食撒下,湖面顿时像开锅一样,沸腾起来。
内侍官在离北云正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伸着手,请灼滦自己走了过去。
灼滦行过礼之后,北云正关切地问道:“滦世子伤可好些了?”
“托国主赏赐的补品,已经无碍了。”
“昭凌城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有国主精心照料,就像在母国一样。”
北云正听到“母国”两个字,略一怔,放下鱼食,拿过一封信,交给灼滦。
灼滦急急地扫了一眼,看到“青侯灼烈薨逝,谥号威。”他心里的血像是被抽干一样,浑身一颤,将眼睛贴到信纸上,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灼滦印象中君父身强体健,正值壮年,为何会突然薨逝。他左手抚了抚额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世…………”北云正顿了顿,“青威侯遗诏,三子扬继位,所以不能再叫你世子了,你现在是青国的长公子了。”
“长公子,请节哀。”
长公子,这个称呼灼滦还是第一次听到,君父果然将君位传给了杭弟。灼滦心里暗想,杭弟做国君对青国来说很好。他身边有颜丞相为他出谋划策,教给他怎样治理国家,怎么样管理百官,总比自己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要强。
“杭弟……”灼滦迅速改口,“君上叫我什么时候回去发丧?”
北云正摇摇头,不作声。
正在灼滦迟疑的时候,北云正递过一个打开的密匣,匣子内一信口用火烤过的朱漆封印,格外刺眼,一看就知道是密信。
“青国大公子灼昂,在青威侯出葬之日,起兵生变。将国君灼杭、丞相颜向冰等百人尽数诛杀。”灼滦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一片黑暗。他知道大哥对君位的渴望,他也知道大哥暗地里加害过自己,但没想到他会不顾君父遗诏,起兵谋反,做青国的千古罪人。
忽然无数的念头挤进脑袋,装不下了一样,被撑得很痛。
自己前几日还在为北幽平叛,没想到那个时候,母国里哥哥竟然正在叛乱,灼滦想想觉得可笑,甚至有些讽刺。
灼滦双拳紧握,手掌仿佛被自己抠出了血。
“百人尽数诛杀,他是疯了吗?”灼滦心底暗叹道,“难道国君之位真的比手足亲情更重要吗?”
灼滦有些愤怒,他想跑进奉阳宫城,去质问大哥。却发现自己就像这鱼塘里的数尾锦鲤一样,一把鱼食就该满足了,不要想着把湖面掀出波澜。
灼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么长的石拱桥,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的铭心园。只觉得躺在床上时,全身无力,就像连续奔跑了几天。
等灼滦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恍惚地躺在黑暗里,心也像陷入了无边的深渊。
他又梦见了那一排排火红的梨樱树,那个高大的男人依旧站在那里,风吹过,织锦的袍角翻涌成浪潮。他跑向那个英挺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紧紧地抱起,灼滦茫然地感受着这份宠溺,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灼滦失落地坐了起来,黑暗中回忆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座无形的铁笼,将自己牢牢地困在其中,让自己在黑暗中不停地摸索。
奉阳以前在自己心中感觉很远,但那是自己的家乡,总有一天要回到那里。而此时,他想到那数百人的鲜血洒在奉阳的街头,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突然变得冰冷刺骨,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夜色不知不觉地降临,呼啸的狂风将窗子吹得哐哐直响,灼滦像是什么都提不上心思一样,漠然地看着强劲的风摧残着木窗。
柳漾儿听见刺耳的响声不绝,快步走了进来,将窗关好,她发现那个少年双手拄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有无边的寂寞萦绕在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