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灼滦被带到铭心园的时候,自己还有点恍惚,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灵魂回到了这里。直到柳漾儿握住自己的手,那真实的温度传到心底,灼滦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离开这个熟悉的世间。
在他的脑海里,那柄鬼头刀仿佛已经砍到了脖子上的寒毛,突然一阵箭鸣划破空气,“啊”的一声,没有箭头的羽箭,击中刽子手的右臂。鬼头刀应声而落,随后一骑飞来,一位少年飞身下马,跃上刑台大喊道:“君父有令,命我带长公子回去。”
这位少年正是北云正的二公子北执。
灼滦突然想到了那个让他有一丝温暖和感动的刽子手,那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汉子,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伤势如何!他竟然对向自己行刑的刽子手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担心!
当灼滦在铭心园正厅里,看见幕朝原一脸和煦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脑袋还处在最后胡思乱想的时刻。
当幕朝原有力的手掌抚着自己的头顶,那久违的温暖如同二月的春风吹拂过刚刚被冰封的身体。
“幕将军!”灼滦的头埋在幕朝原的怀里,两只手臂紧紧地抱着结实的身体,像是失而复得了宝物,再也不想放开了一样。
幕朝原感觉到灼滦阵阵发抖,“世子,没事了,我带您回家,咱们回家。”
“回家?”灼滦不解地看着幕朝原,“回奉阳?”
“是!”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幕朝原那铿锵有力的声调,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泄口。
“世子,你看。”幕朝原拿出了那份群臣署名的迎立手书,“群臣们都在翘首以盼。”
灼滦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一排排的署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群臣的心中有如此分量。
“世子,不仅群臣有意要迎立你.公子昂残忍暴虐,横征暴敛,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幕朝原想起那些暴政,眼睛里烧起愤怒的火,“建新都城,限期一年,每月征调四十万民夫,为了赶在明天开春完工,民夫死伤无数.而且新都城花费巨大,百姓的赋税都已经征收到五年之后了。”
灼滦听着这些,想到自己在奉阳的十四年。那里虽然不像昭凌这样繁华,但百姓依然自足快乐。没想到离开还不到一年,竟然成了这幅景象,心中不由地愤怒了起来。
“主君浴血奋战建立的青国,如今就要葬送在这个暴君的手中。”幕朝原单膝跪下,长揖道:“世子,一定要救救青国。”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灼滦终究没能把那些陌生的词语说出口。
“北幽的君上已经同意借给我们兵马,老臣陪你一路杀回去,推翻暴政,还清净祥和给青国的百姓。”
灼滦错愕不已,“可是这不是叛乱吗?”
“公子昂残杀手足,浴血宫城,才是叛乱夺国。”幕朝原走上前一步,“世子,想想他做的种种,青国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世子,您忘了您身上流淌着主君的英雄血,所以你注定不能庸碌啊!世子,杀回奉阳,继承主君的青国。”说着,幕朝原双手托着一个长盒,悬在半空中。
灼滦看着那个盒子,他知道里边放着什么。如果自己打开它,就要继承祖父的遗志,承担那份巨大的责任。当他看着幕朝原殷切的表情挂满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从未有一个人对自己充满着如此多的希望,从未有人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灼滦缓缓地打开盒子,他的手在充满寒气的盒子里,轻轻抚过。剑身像活了一样震颤着,仿佛要挣脱木盒的束缚。
灼滦握住铁青的剑柄,拿起织雪剑。剑身温顺起来,寒气认路般从手上的毛孔钻进体内,一瞬间和胸中的炽热交织在一起,仿佛多年的老友,相互握着拳。灼滦感觉到一阵舒爽,伸出两根手指滑过幽蓝的剑身。
幕朝原喜极而泣,似乎看到了当年挥舞着利刃的主君。
“世子,主君一定会保佑我们。”幕朝原擦去泪水,一脸兴奋地说道。
“北幽借给我们兵马,可有条件?”
幕朝原突然跪在地下,说道:“老臣擅自把饶柳和新泉五城送给北幽,请世子恕罪。”
灼滦赶忙将幕朝原扶起,“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灼滦在心中暗暗地想,可能一切都是一个轮回,自己来昭凌做人质时,青国从北幽换回了饶柳和新泉。如今想要回到奉阳,北幽又将它们从青国换回。人生仿佛就是这一个又一个的轮回,终究在最大的一个轮回终点死去。从一无所有的出生到什么也带不走地死去,那人生在世,匆匆的几十年中,不停地奋斗,想要的雄图霸业,崇高地位,金银玉帛又有什么意义呢!
灼滦眼里的光转而暗淡,“幕将军,我们要为得到君位,攻陷自己的城池,杀了自己的将士吗?”
灼滦想到自己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战场,竟然是向着自己母国的城池、将士、战阵挥起利刃。
幕朝原了解灼滦儒弱的性格,“世子,上了战场就没有青国、他国之分了。”
灼滦目瞪口呆,像是不认识幕朝原了一样。
“战场上只有自己和敌人,谁将屠刀挥向你,谁就是你的敌人。”幕朝原在灼滦的肩膀上捏了捏,“你若不想被他杀死,就得杀死他。”
“可是如果对面里有曾经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呢?”灼滦不禁想起冯将军身边,那个满身肌肉的雷尧,自己还想回到奉阳请他喝酒。此时如果开战,自己要怎么挥起织雪剑,砍向那个曾经相互救过性命的人呢?
“这个就要看看他是不是想杀了你,战场上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幕朝原知道这一切对还只是孩子的灼滦有多残酷,但孩子不经历残酷,总归是不会有长大的一天。
灼滦沉默不语,愣愣地看着织雪剑,这把冰封过无数敌人血脉的神兵利器,隐隐地发出幽森阴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