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经跋涉的我不再是眉目如画,满面尘埃代替了我的肌肤如雪,我袭一身男儿的衣裳,三千青丝被我用条灰色布带随意扎起,一转眼,我已长发及腰。
没有凡尘俗世的喧嚣,没有人潮人海的拥挤,亦没有熙攘的街道,水波粼粼的河面上泛着金光,我挽起袖子,附着身子在河中摸鱼。
然后,平静的河面上漂来一件染血的白色绸衣,衣裳上的血迹慢慢在水中散去,我执起水面的衣裳,微微蹙了蹙眉宇,又垂头一叹。
这世道终不安稳,有些事情,还是不碰为好。
烈阳当空,我抬起手抹去了额前的汗渍,随后,水中仍漂浮着一些染血的衣物,我眯着眼眸,向远处望去,终逆着水流,寻着这些衣裳的源头。
水流冲击着我的身子,我迎着水流向前走去,便看见不远处的岸边躺着些许黑衣人,利箭穿透了他们的胸膛,那些鲜艳的红色刺痛了我的眼。
那抹红色,血的颜色,又使我忆起了那晚,也是一群黑衣人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童年。
我怔愣了许久,我知道,我应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以防不测,但我没有,我走向了岸边。
我的眸光扫了扫周边,虽说我比其他孩子还要早熟,虽说我也曾见过这场面,但我还是有些害怕。
我转身刚想离去,后边便传来虚弱的声音,“不,不要,不要杀我。”
我回眸循声望去,在那棵树下的少年,他不安地靠着,他一身蓝衣,衣服上斑斑血迹,叶痕斑驳了他的面容,他手中执着的剑沾满了血液。
我走近了他,看清了他的容颜,那深邃的五官仿佛被上天特意雕刻得完美无瑕,明明他的身上沾满了令自己作呕的血液,却还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他的剑眉星目中透着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英气,可却在下一秒,我又觉得他很弱小,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像只轻易被碾死的蝼蚁,独自孤傲的找寻光明的方向。
我默叹了声,幸好你遇见了个聪明的我,也幸好当初姑姑硬要我把《本草纲目》一一背下,更该感谢这荒山野岭的什么都缺,就唯独不缺草药。
我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将寻到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我抬头看到他的眉头紧皱,身子吃痛地往回缩了缩,眼睫在空中微微颤了颤,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他的眸光就如同剑光的寒,透着股久经风霜的沧桑,我也抬目,对上他的眼眸,明明也很害怕,却还是依旧在死撑。
“你是谁?”他蠕动了唇角,有气无力地问我:“为何这般对我?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吗?”
他语气中的寒,令我心中一颤,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亘古不变的天际,我冷笑了,却在下一秒,我的泪水落下打在这尘埃之中,“我曾也可以有个家,可,那一夜,有一群穿黑色衣服的人闯入了我的家,他们杀了我的父亲,我父亲以死来换我苟全。”
我用手腕抹去了眼角的泪,咬唇恶狠狠道:“然后我的人生跌入谷底,如坠入无边的黑暗,始终望不到黎明。”
我吸了吸鼻子,顿了顿:“我不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何杀你,就如同不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何要杀我父亲。”
他闻言怔了怔,语气中添了份不自然的温柔,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又沉眸思了片刻,续道:“若是不介意,你便叫我阿词吧。”
我抿了抿唇,朝他回眸一笑,“我叫,若维苏。”
他看着我又是一愣,双颊莫名的泛起微红,别过脸小声嘀咕,“名字不太好听,有点娘炮。”
“喂……听见了窝。”
“若维苏?上善若水的若?”他轻轻一笑,温声问道,我点了点头,他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道:“那我便唤你阿若,可好?”
我起身拂去了身上的尘土,笑着点了点头,“随你。”
我瞥了一眼阿词,从他身上的衣裳可以看出,他并非出自普通人家,我问他:“你家在何处?为何还不回家?你父母定是很着急吧。”
阿词望着天际,悠悠道:“我的父母在天上,家,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阿若,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垂眸,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锁骨那一缕发丝,故作淡然道:“其实我没有家,那个地方不是家,他们说家应该是温暖的,可我感受不到,她不爱我,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所以我便逃了出来。”言罢,我假装不在意的笑了笑,随后对阿词道:“阿词,你快回家吧,万一天黑了,就很难找到回家的路了。”
阿词一愣,我垂头凄凉一笑,最终还是要一个人,走之前能否…能否……
我抬起头,看着我:“阿词,能不能抱抱我,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阿词闻言笑了笑,他伸手一把抱住了我,那一瞬,我清晰地听到他那砰砰的心跳声,我亦清楚的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热。
“帝珞词。”阿词附在我耳边轻声呢喃,他笑得牵强,却万千温柔,“我叫帝络词,记住我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帝络词,我记住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帝是国性。
我在他怀中并未挣扎,好久了,这久违的怀抱,是我四年以来的奢望。
我,帝络词说到底不过是被命运抓弄的人,我们都是在生死中挣扎,我们都是在绝望中寻求希望,又在希望中彻底绝望。
他松开了我,眸中的温情千种,他柔声道:“我不回去,我没有家,那没有温暖,也是冷冰冰的,只是我的房子而已。”
我闻言怔怔而立,回过神,转身望河的方向走去,随后,声音便从我身后传来:“阿若,你去哪?”
我没有回头,而是自认为洒脱的挥挥手,道:“我去摸鱼,不然又得挨饿了,你身子不好便在岸边待着吧。”
那年,我十四,情窦初开。
那年,他十七,血气方刚。
在那个不知流年易逝,不知韶华易散的年纪,我们遇见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