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被那大兵推得一个趔趄,忽然抛下肩上的扁担,上前一步道:“讲不讲理,看不惯就打人么?你也太横了!”
那兵丁上去又推了他一下,恶狠狠道:“爷爷就这么横,你能怎样?”
年轻人这次有了防备,只往后退了两步,他刚站稳身子,竟然向前猛冲几步,带着前冲之势,伸手推在那兵丁胸口。
他这一举动让李青石十分意外,这些日子,李青石每次看见官府的人仗势欺人,被欺负的全都瑟缩着忍气吞声,生怕招来更大的祸事,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这么硬气。
那大兵更没想到这小子敢还手,一时没拿住劲儿,竟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他,爬起身挽了挽袖子,骂道:“龟孙子,今天要是不打得你跪地求饶,我就不是你爷爷!”举起拳头向那年轻人扑过去。
那年轻人虽然不懂武功,却身手灵便,他左闪右避,那大兵的拳头非但没落在他身上一下,反而被他瞅准机会踹了几脚。
那兵丁恼羞成怒,忽然从腰间抽出军刀,咬牙切齿道:“老子宰了你!”
年轻人终于有些害怕,却没逃走,抓起扁担护在身前,说道:“你敢胡乱杀人?”
那兵丁阴笑道:“老子有紧急军情要传递,你却拦着不让走,我看你跟那些反贼是一伙,杀你乃是职责所在!”
年轻人见他给自己栽了这么大个罪名,脸上微微变色道:“胡说八道!”
那兵丁道:“怎么,怕了么?你乖乖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就饶了你性命。”
年轻人竟仍不肯服软,说道:“放屁!我又没做错,凭什么向你磕头?”
欺负平头老百姓的事这兵丁干过不少,头一回碰上敢这么跟他叫板的,怒气上涌,叫道:“那就别怪爷爷下狠手!”呼的一刀劈过去。
年轻人侧身避过,那兵丁正要劈出第二刀,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军爷手下留情,军爷手下留情!”
那兵丁愣了愣,转头看去,一个中年人火急火燎从远处跑来,穿着一身书生长袍,留着三绺长须,到了近前,气喘吁吁赔笑道:“军爷有话好说,怎么动起刀来了?”转头对那年轻人道:“光武,你怎么得罪了军爷?还不快赔不是?”
年轻人毕恭毕敬向他行了一礼,叫了声:“先生。”然后不忿说道:“是他没事找事,我可没得罪他!”
中年书生对那兵丁笑了笑,拉着年轻人往远处走了几步,低声道:“我知道你从不惹事,可你跟这粗鲁兵汉讲得通道理么?若不叫他消了气,回头他找了帮手来寻衅,说不定咱整个村子都要遭殃,听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了他这口气。”
年轻人沉默了一阵,走到那兵丁面前,拱了拱手道:“是我错了,你见谅。”
就这么不咸不淡一句话,那兵丁怎么肯罢休?拿军刀点了点地,挑起下巴道:“刚才爷爷怎么说的?跪下磕三个响头!”
年轻人既然已经决定服软,就不打算再跟他做一点儿纠缠,干脆利落跪到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
虽然磕了头,但那兵丁很不满意,因为他见年轻人神色如常,半分屈辱的表情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感觉不到丝毫大获全胜的快感,眼珠转了转,拿军刀指着中年书生道:“你也给爷爷磕三个响头。”他见年轻人对这中年书生恭敬的很,想来羞辱这中年书生一定能叫他难受。
果然,年轻人怒道:“你别欺人太甚!”
中年书生不等那兵丁说话,赔笑道:“磕头就磕头,那也没什么。”说着就要跪下去。
年轻人拉住他道:“先生,我怎么能连累你受这屈辱?”
那兵丁提起军刀,挑衅道:“不磕头爷爷就接着教训你!”
年轻人丝毫不惧,说道:“打就打,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刚才跟这大兵动手,知道他空有一身蛮力,身手却没自己灵活,倒真不怎么害怕。
那兵丁刚才收拾不下他,本来已经羞恼的很,这时听他这么说,脸上更加挂不住,举起刀来正要发作,忽然听见旁边哈的一声笑,听在耳中,自然是在笑话他,扭过头去,见发笑的是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少年,怒道:“我戳你娘,你笑什么?”
李青石道:“操你姥姥,我想笑就笑,你不服么?”
那兵丁发狠道:“你再笑一个试试?”
李青石道:“试试就试试。”指着他大笑起来,那张笑脸说不尽的嘲讽,落在大兵眼里简直无比欠揍。
那兵丁向李青石打量几眼,发现他不管是身板儿还是脸面,都跟娘们似的,心想,我戳你娘,爷爷收拾不了那小子,还收拾不了你?提刀向李青石扑来,打算柿子捡软的捏,丢了的脸面就在他身上找补回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刚冲到这软柿子跟前,莫名其妙就挨了一脚,被踹了个跟头,好在伤的不重,在心里说了句,我戳你娘,大意了。爬起来再冲,然后又被一脚踹回来。
好在这大兵不算太缺心眼,挨了两脚便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时运不济,遇到了高人,眼珠转了转,抱拳说道:“兄弟武功深不可测,我服啦!不知兄弟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大家交个朋友怎么样?”
李青石骂道:“我戳你娘,再不滚老子宰了你!”
那兵丁忍不住怒道:“你敢杀官府的人?吓唬你爷爷呢?”
李青石道:“又没人看见,怎么不敢?”
那兵丁朝中年书生两人看了一眼,还没说话,李青石道:“老子连他们两个一并杀了就是!你滚不滚?”往前走了两步,似乎就要动手。
那兵丁嗖的一下翻身上马,奔出几步,回头道:“有种留下万儿来!”
李青石作势欲追,那兵丁吓了一跳,急忙照马屁股猛抽了几鞭,狂奔而去,等跑出老远,估摸着李青石再也追不上他,回头叫道:“你给我等着!”这句话一叫出来,心里舒服了不少,总算保住了些脸面。
年轻人走上前抱了抱拳,说道:“多谢兄弟帮忙解围。”向中年书生伸了伸手道:“这位是教我读书的高先生,我叫沈光武,兄弟怎么称呼?”他这么说,显然是想跟李青石交个朋友。
李青石见他不屈服于那蛮横的大兵,对他很有好感,也想交这个朋友,说道:“我叫李青石。”
沈光武愣了愣,随即惊喜道:“啊呦,莫非是老君山上的李小仙师?”
他一个读书人,没想到也知道自己名头,李青石不由得也愣了愣神,有些不自然道:“不不不,只不过是凑巧同名。”
沈光武哦了一声,笑道:“大仁王朝人口不计其数,同名同姓也是常有的事。”顿了顿道:“我对李兄弟很有眼缘,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到我家里坐坐?”
李青石道:“沈大哥太客气了,我也很喜欢沈大哥的脾气,那就打扰了。”
沈光武对高先生道:“先生也一同去吧?”
高先生一直笑吟吟的打量李青石,他很欣赏这个少年,说道:“同去,同去。”
沈光武家离得不远,大约三四里路,通过路上闲聊,李青石知道了他虽然一直跟着高先生读书,但其实对武道很有兴趣,只是没机会去学,正是因为这份兴趣,他对江湖上的事十分了解,聊着聊着忽然说起最近名声大起的李潇洒,沈光武一脸仰慕,对李大侠赞不绝口,李青石也只好硬着头皮称赞几句,他一向自以为脸皮够厚,这时心里却忍不住有些不大好意思。
到了沈光武家,是一个破落小院,外加几间破败老屋,明显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院里一个年岁极高的老妇人颤巍巍往门口走了几步,说道:“武儿回来了?”她上了年纪,腿脚不太好。
沈光武叫道:“奶奶,是我,我认识了个新朋友,带来家里坐坐。”
高先生引着李青石在院里一个小桌旁坐下,老妇人道:“喝不喝水?我去倒两碗。”
沈光武道:“奶奶你别管,我去倒。”放好木柴,倒了三碗水来。
老妇人到一旁坐下,编起草鞋,时不时朝自己孙子看上一眼,满脸疼爱。
三人说起那蛮横跋扈的大兵,高先生叹了口气道:“朝廷是一年不如一年,白首辅任由底下的官员扶持四位皇子斗来斗去,多少州郡灾荒连年却不闻不问,皇帝也不说管管,照这么下去,真不知道以后这天下会怎么样,唉……”向沈光武看了一眼,说道:“幸亏当年你没去考功名,在这样的朝廷做官,还不如过现在的安生日子。”
沈光武道:“先生,这我可要忍不住说你两句,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避世闲居,朝廷岂不更没指望?不是还有陆首辅支撑局面么?说起来还有希望。”
李青石心想,陆首辅?不会是陆秋雨的爷爷吧?她爷爷竟然是这么大的官?
高先生道:“幸亏陆首辅威望极高,能拢住一些官员不参与党争,否则在朝为官,谁不未雨绸缪?以后的皇帝必然是四位皇子中的一个,要不是陆首辅压着,只怕所有官员都要选个皇子站站队了。”
顿了顿,又忧心忡忡道:“只是他老人家能支撑多久?说起来早些年,何首辅没有辞官的时候,他跟陆首辅两人志同道合,以二对一,白首辅那一派自然翻不起风浪,可惜何老大人性情太过刚烈,被白首辅一系使了些计谋,竟然愤而辞官,丢下陆首辅一个人独撑大局。”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摇头叹息一声,接着道:“我听在朝为官的那些朋友说,本来陆首辅也拢不住那么多官员与白首辅分庭抗礼,只是何首辅虽然辞了官,毕竟门生故旧不少,在朝中却仍有极大影响力,这帮了陆首辅很大的忙,否则陆首辅早就独木难支了。”
李青石道:“先生说的何首辅,可是楚州白水郡的何老大人?”
高先生点头道:“不错,想不要你身在江湖,却也关心朝廷的事。”
李青石变了变脸色道:“我……我听说几个月前,何老大人一家被……被人灭了门。”
高先生猛地站起道:“什么?!那……那陆首辅岂非再也不是那姓白的对手?”他怔怔出了会儿神,颓然坐下道:“往后这世道……恐怕要更加不堪了……”
李青石心里惊疑不定,他今日听高先生分说朝廷局势,想到何清流一家忽然被人杀害,实在蹊跷的很。
他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个极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