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凉宫有一棵参天的大树,这树长得苁蓉笔直,直上云霄,是整个秦王宫最大的一棵树。枝叶繁茂多盛,每到夏日便能撑起能容纳十几人的树荫。现在是冬日,冬日冷冽,多是大雪,可一连数日的鹅毛雪花也未能压断它的一个旁枝。兄长说过,这是千年的老树,已然成精了。
冬日的倾凉宫可不好受,没有地龙的宫殿冷到没有一丝生的气息。嬴汐,一向怕冷的。怕冷的嬴汐决计不会在这破落的宫殿里好生待着的,平日常去的,便是韩非的住所。
韩非初到此,秦王定然要近好这地主之谊,他的住所,向来暖到让她咬牙切齿!!
可在嬴汐第三次在韩非的住所偶遇前来求学的秦王殿下后,“呵呵,好巧,好巧啊,偶遇,又偶遇了。再见!”
“今天没有去上课吗?”秦王的声音向来是不怒自危的,五天碰见三次,也亏的这丫头能把偶遇两个字说的这般和顺。
秦王发话,她还能怎样,木木的回过头,行了礼,“淳夫子说今日雪太大,放了我们半日。”
抬头果然瞥见嬴政紧皱的眉头。这位秦王殿下,对自己向来严苛,对旁人也不容懒惰。她向来懒散惯了,但不能因为这事连累兄长啊。思至及,又慌忙补充了一句,“夫子留了许多作业,说这个时间最能静神,可以好好思虑一下,一下,恩,我忘了~~”
嬴政到没有怪她,这丫头一向懒散,他是知道的。但想到淳于越未曾懈怠,脸色便好了些许。“虽然韩先生的宫邸离你近些,但也不可日日打扰了先生。”
“是。”
这些上位者的话,嬴汐向来不反驳的,这位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啊,她向来不愿惹这样人的麻烦。
大概习惯了嬴汐的安静温顺,虽然韩非瞪大眼睛表示很是诧异,但嬴政也未觉得哪里出了错。看着她虽逃到韩国玩了几年,但到底算的上听话,不由欣慰了几许。“除夕夜的时候,跟你兄长一起来宫宴吧,这么多年,也该去见见沭阳,表表孝心了。”
沭阳?孝心?这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还是如当年一般固执的觉得沭阳与自己母女情深啊。他想来是忘了,嬴家人的骨子里,向来都是冰冷无情的。
“是。荷华不敢打扰王上与先生谈话,先退下了。”
没有过多的客套和虚与委蛇,甚至没来的及听到嬴政说句好字,嬴汐便转身走了。惹不起,躲着总行了吧!
嬴政看着嬴汐离去的身影,不悦的皱起眉头,在这里,没等他发话就离开的,还真没有!
韩非敏锐的感觉到了嬴政的怒气,慌忙起身打起了圆场,“哈哈哈,小孩子总是耐不住性子,红莲也是,父王才说了半句,抬头便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小孩子都这般?”嬴政皱了皱眉,他从出生起便生活在了邯郸,父亲回国时并没有带着他们,那时如果没有母亲和沭阳,他是活不了的。
他过的清苦,向来不晓得骄纵二字。扶苏也是,他是自己的长子,这孩子,好像从生下来后便未曾让自己操心过。楚夫人和昌平君,将他教的极好。至于庭阳什么的,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了便会心生烦闷。
这王宫,确是少了一些小孩子的踪影。等再有新生儿出生时,索性将规矩放的松一些吧。
如此想来,便也放宽了心态。继续与韩非讨论起今日的朝政来。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嬴汐那边就惨淡上许多了。
慌张从秦王哪里逃出,瞅瞅毫无人烟的倾凉宫,低叹一声,索性坐在宫门前堆起雪来。
等白术发现她时,嬴汐双手早已被冻得通红,脸以有了苍白之色,长长的睫毛上沾了雪花,随身穿着的斗篷也已然湿了个透彻。偏偏自己还玩的不亦乐乎。
白术本是来送药的,看到这般的情况,一个动气,手里的药瓶被直接捏了个粉碎,身旁的紫衣宫娥看着害怕,她是待在白术身边时间最长的宫娥,凡事沾染上这位荷华公主的事,先生向来重视的很。
这般一想,便赶忙请示“先生,倾凉宫一向冷的很,可要将公主请到我们宫里暖和上些许?”
倾凉宫冷的很他自然知道,所以才会赶忙的将御寒的丹药送来,只是看这样的情况,这药,算是白炼了!
抬手指挥着两个小宫娥,“你们,你们把这个...”
思索半响,到底没把疯子这两个字说出来,“去把公主请到清宁宫。”
清宁宫的地龙本就暖的不像话,他负责为沭阳炼制续命的丹药,秦王,向来不敢亏待他。
被拉进这暖炉一般的地方,嬴汐才后知后觉出了门外的寒冷。那宫娥也是个有眼色的,早已帮嬴汐拿来了暖和干燥的衣物,又让她坐在柔软的塌上,并拿来了厚实的被子将嬴汐裹好。
可纵使这般,那从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寒气仍让嬴汐难受的直皱眉。
白术冷眼瞧着她,雪天玩雪,这样的事,从小时候便常发生,每次难受就赖到他的清宁宫里装可怜,年年喝的药汤竟没让这人记住一丝教训!当真是,当真是,“愚不可及!”
这是在说她?嬴汐眨眨眼睛,抬起头,看到白术那张气到变形的脸,不由的觉得理亏,赶忙用被子把自己裹好,这尊大爷,她惹不起,惹不起~~~
看到嬴汐这般反应,白术当真不知是该哭该笑,“这才回来几天,淳于越那老东西真把你的脑子给教没了?!”
本来就不聪明,以后若真笨起来,秦王宫岂不是要把这丫头生吞活剥了。看来,日后还要研制一些保健脑力的丹药才好。
“先生。”小宫娥极有眼色,见白术心情好了不少,慌忙将熬制的姜糖水递了过去。荷华殿下入口的东西,必须要经过先生的手,这是整个清宁宫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把这个喝了。”
嬴汐朝几案上瞥了一眼,黑糊糊的汤药,瞬间板起了脸,朝角落挪了挪。
白术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还记得自己从来不吃苦药,看来还没被冻傻。只是竟然闻不出这是姜糖水,看来嗅觉有了些问题!“这是甜的,姜糖水,驱寒!”
嬴汐向来不吃苦药的,这是整个阴阳家都知道的事。从这丫头稍稍有些聪明开始,整个阴阳家就没有人能再骗她喝汤药了。
金部的炼金炉,水部的冶游池,木部的卿苍阁,火部的炽凤殿,当年就因为这个小小的苦汤药,都被这丫头闹得不可开交。不过,还算有些聪明,知道土部向来惹不起,也从不去惹。不过,只这几件,也够阴阳家头疼上一阵的了。那时,人们常感叹,阴阳家数百年,竟然在这一代,出了个败类!
也因着她这一闹,金部直接大型改修,什么汤汤水水,日后只管炼丹!
嬴汐的眼神明显透着怀疑,使的白术又不得不补充了一句,“从搬来秦王宫开始,你何时见我煮过汤药!”
嬴汐细想了下,好像确实没有,这才不情愿的伸出手接过了姜糖水。
姜糖水的确暖身,一碗下去,倒是勉强压住了体内翻涌的寒气,再抬头看窗外的飘雪,也不似之前那般刺骨冰寒了。
今年的雪,格外的美,就像,就像是……
卫庄兄的头发?!嬴汐死命的眨了两下眼睛,却依旧看到在雪景里显眼的黑金色华服和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的飘逸银发。
卫庄兄,雪景,秦王宫。
卫庄兄跑到秦王宫里来看雪景了!!!
嬴汐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惊了个里外透彻。
白术意识到嬴汐的变化,也转身朝窗外看去。嬴汐一个激灵,想着绝不能让白术发现卫庄,直接扯了白术的腰带往里拉。
白术一个踉跄,直接倒了下去,幸好及时用手一撑,倒也没压到嬴汐。
只是,看着距离自己鼻翼不过一寸之遥的,略有些苍白的脸颊。一时之间,竟也有了些怔愣。
他有多久,没这般近的,看过她了。
奈何榻上的小女子完全神游在外,丝毫没发现两人暧昧的姿势,眼睛直盯着窗外看。直过了半响,才才松了一口气,眼神从窗外飘了回来。
“放开!”独属于白术的如玉珠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即使透着怒气也让人觉得悦耳。嬴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看着榻上还略有些不解的嬴汐,白术恨不得拿着他明智清神的丹药灌上她几瓶!
这人,一向这般,蠢!
深吸了两口气,才觉得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刚刚,你在看什么?”
“一个,故人~~”嬴汐颇为老实且奸诈的回答着,又突然想起卫庄来这里定然逃不过影密卫的探查,瞬间坐起身来,“我休息好了,先走了!”
嬴汐动作极快,下了塌穿上鞋,直接朝门外奔去。
“嬴汐!”
白术在身后几乎吼起来了,也未能让她停滞一步。
“先,先生。”紫衣宫娥颤巍巍的上前,先生露出杀气了,她都多久没见先生露杀气了。
明明,明明在知道公主回宫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先生,公主向来贪玩,但外边这般冷,一会儿便受不了了,不如先备下饭菜,公主回来便不用等了。”
杀气一丝一丝的被主人又收了回去,紫衣宫娥知道,这次的话,自己算是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