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四爷噙笑,细语道。
芙蓉所愿,他都尽数答应,不负她意。转而冷冷吩咐众人:“全部送出城,我不希望再看见他们。”
“是,四爷。”
眨眼功夫,将近半数人离去,留下的人则跟在沈四爷身后。
回宅路上,两人单独乘一辆车,沈四爷开车,她坐在副驾驶笑眯眯观察他。
他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那般沉着镇定,端着上位者姿态傲视群雄,目空一切。
她想,世上能与他一较高低的,唯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禾丞相。
他最敬重的嫡兄长,她最爱的丈夫,禾璋。
……
心绪万千,木芙蓉不知该与他从何谈起。
许是沈四爷看出她的纠结,沉默,问:“伤可好些了?”
木芙蓉应言,顺杆往上爬:“螳螂给的药很好,伤痕淡了许多,旁人不细看看不出。”
“那就好,今时不如往日,还需好好照料着自己身体。”
以前的木芙蓉无实体,隔四年才做一回人,没有任何外物能重伤她。
容貌也亦如此,循环往复,终始不变。
在他看来,她就是有着娇羞外表,强大内心的女子。
“嗯,我会注意。”
寒暄过后,两人静默。
木芙蓉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葱绿枝丫,睡意朦胧,快闭眼寻周公时。
沈四爷突然开口问:“嫂子,你,找到我哥没。”
他的提问成功将她睡意驱散,双眼蒙上一层薄纱,转瞬泪水汇聚,木芙蓉不想让自己出丑,身子不自然往车门处挪了挪,压抑住泪意:“找到了……可我,不确定那是否是他的转世。”
一位儒雅高贵的男子浮现在她的脑海。长夜漫漫,她和他在月夜下浅浅交谈,相处甚短。
她静静看着他,心中有希冀,也有怀疑。相貌是,声音是,性格是,可唯独不知他身体里的灵魂是否相同。
沈四爷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静默半晌后,面带微笑看向前方的路,道:“不管是与不是。嫂子,你都要试试。”
话是这么说,可……
这一世,禾璋太过耀眼夺目,短短相遇,他不可能会如上一世那般对自己倾心。
更何况,她怕诅咒会伤了他,再次使他死于非命。
她身边环绕的气运会让人遭遇厄运,千年来,无一人幸免。
这个话题,太过悲痛,她不想悲伤落寞,便转移话题:“先不说他,你呢?韩胥,明知我一直寻你,为何总避开我。”
韩胥,寄居沈四爷身上的灵魂体。
沈四爷神色微闪:“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别无他意。怎么说呢?就,你找我哥,我找静儿。”
“那你找到她没。”
“嗯。”沈四爷淡淡道。
木芙蓉惊异,狐疑地看了他好久,可他将自己伪装得极好,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问:“确定是她?”
他闷闷:“嗯。”
木芙蓉一听,便着急:“可静儿……”
话还没说完,就生生被沈四爷截住:“我确定是她!”
一声怒吼,有肯定之意,也有不易察觉的颤意。
木芙蓉了然,他不愿谈,她便咽下话头,识趣些。免得又将那不易淡下的伤感渲染浓烈。尽然装作无碍,随性般道:“好,随你意,舒心便好。”但心里终归有些生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望向窗外乌黑一片。
“抱歉,芙蓉,一时失态,不要放在心上。”沈四爷自觉失态,这事无关芙蓉,她不过是关心自己,好心提醒静儿早已魂飞魄散这残酷现实。
对亲近之人,木芙蓉纵然不会真生气,只是闷闷道:“无碍,我谈不上气恼,只是无助罢了。静儿已逝,我也一直寻她魂魄,都徒劳无功。希望你抹平执念,好好过你这最后的日子。”
“毕竟,那位姑娘不是静儿的转世,你糟蹋人家,辜负人家,从理性人性两方讲都不好。”
沈四爷沉默,事实如此,一味僵持死磕,是顽固,是无厘头。
几百年,大街小巷循复往返找无数次,见过无数相像面孔,繁多倩影形似,都未曾瞧见他的静儿。
或许是自己太执着,可每每想放弃,往事重现,他的静儿又似初次相遇那般,红衣灼灼,依红木栏杆处朝他回眸一笑,温婉可人问候一声:“爷。”
那一刻,他动情,无关她卑微身世,无关她俏丽容颜,只觉左胸处心口微热,砰砰直跳,喜悦之情踊跃而出。
以前大哥对芙蓉百般呵护,事事依从。东城出了命案,芙蓉擅查案,在他跟前随口一提,立马便有衙役带着丞相夫人去命案现场探看破案。危险之际总在她身侧总眉眼带笑,嘴唇上扬,轻声细语将之护其身后哄道:“娘子,别怕,有夫君在呢。”
其实,芙蓉功夫不差,寻常人伤不着她分毫,谈不上别人保护。他那傻哥哥知道,却也还一股子劲往前冲。
索性芙蓉甘愿,乖巧可人站在原地等帅气夫君了结坏人,末了用怀间绣花手绢擦拭他额间几不可见的汗珠,柔声道:“夫君,辛苦了。”
大哥颔首,挚起芙蓉芊芊细手,笑道:“不苦。娘子,外头冷,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说着便双双把家还,扔下一旁亲弟弟不管不顾。
那时他不懂爱情,只感觉像被人生灌蜜糖,齁得慌。
看不惯身居高位,高贵矜持的禾大丞相对漂亮媳妇如此小心翼翼样儿,跟在后头便随口吐槽:“真是去了媳妇,忘了亲兄弟。”
那时,大哥端起架子,回头酷酷对他道:“你小,不懂夫妻间乐趣。”
一旁的芙蓉也只淡淡笑看他不语。
后来,大哥逝世,再见芙蓉时她默然,一如往常的无情,淡然。
他寻了个机会问她:“芙蓉,你爱禾璋吗?”
她静置半晌,缓缓道:“我不懂爱有何深意,只觉亏欠于他。”
手置于心口处感受,像极个无知少女,“近日心口有些怪异,夜深人静时总会拉扯疼痛,眼角有泪珠滴落……韩胥,你懂这是何意?”
二十岁,他确实无知,不懂爱情。为追赶大哥足迹,将儿女长情抛掷,两耳闻听朝中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直至二十四岁,遇静儿,他懂了,却落了个两不相见的局面。
绿头山雪花飘零,白雪皑皑。悬崖处风大劲猛,崖头上那株盛开的腊梅也越发红,亦如他的静儿那一身傲骨。
得知急报,他赶往绿头山崖,只见鲜血染红了静儿那一身素净白衣,也染红了一地洁白霜雪。
她绝望至极,毅然决然跳崖身亡,死前留一封书信转交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