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蚀骨丹,换回今后的自由,这买卖在常人看来再合算不过。
但只有凤灵自己心里清楚,吞下这颗蚀骨丹意味着什么。
但那又怎样,比起过去八年的煎熬,哪怕只剩下一日,能与殿下在一起,也比十年二十年如野人般活着有意义。
她随着慕容衍回到了宣王府,她自甘愿服侍慕容衍,但慕容衍又如何会让她卑贱的活着?
“从今往后,你便如寒知一般,跟在我身侧吧,不必做那些辛劳之事,只需体面的活着。”
诚然,那过去八年,活的生不如死。
凤灵看着他的面容,心中缱绻万分,可每当有这种情绪之时,那心尖便如万只蚂蚁在啃噬般痛入骨髓。
这便是自由的代价。
可她已经很是满足,活着一日,在他身边一日,便是痛的满身伤痕,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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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楚心芸生辰之日后,白轻颜便总躲在自己的院内,不曾出去过。
白日里只管在后山练武,再通过狸猫与欧阳竹影互传消息。晚间,珠玑变为人形回到她院中,避免被别人发现,每日皆是小心翼翼,只让若若在院外守着。
这日晚间,她方才洗漱之后正于灯下看书,珠玑从窗棂跳了进来,一见她,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大人,你猜我这几日在池中听到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一连几日,珠玑与狸猫亦打过照面,他便随狸猫一样,唤白轻颜一声“大人”。本以为他整日躲在魇池湖中必定甚为郁闷,谁知这几日下来他竟一点都未有埋怨之意。
白轻颜未抬眼看他,只将手边的糕点递到他面前。珠玑一向喜甜食,她熟悉他的种种,甚至比他自己更要清楚。
珠玑亦未多言,只在白轻颜面前坐下,尔后塞了块百合糕,三两口下肚后,又将白轻颜递上的茶水一口饮尽,方才看向低头看书的人儿,笑着道:“大人早前让我打探的事总算有了些眉目……那魇池湖底的确有一条密道。”
听闻此,一向波澜不惊的小脸终是有了丝表情,“说来听听。”
“那入口隐秘,但却并未有灵力封印,想必是不怕被人发现……或者说,很难被发现。”
“可知通往何处?”
“这就不知了。”珠玑晃了晃脑袋,“若大人想知,待我过几日去一探究竟。”
白轻颜沉思了片刻,放下手中书卷,叮嘱道:“凡事以安全第一,不必替我冒险……”
还未等白轻颜将话说完,珠玑便摆手道:“知道知道,大人这话听的可要起耳茧了。”顿了顿,他又迟疑的转了话题,“对了,大人,需提防你那五师姐……”
白轻颜眉尖一挑,“菱华师姐?”她抬眼见珠玑一脸犹豫,心中倒是有了几分了然,“你听见什么了?”
珠玑抓了抓发髻,低头不敢与白轻颜对视,只支支吾吾道:“却也没什么,只是……她常一人至湖边自言自语,嘴里说的全是不甘恼怒之言,虽未言及大人,但言语之间总透漏那么几分与大人相关之事,所以我怕……她会对大人不利。”
菱华是什么样的人,白轻颜心中如明镜一般。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即便她隐藏的再好,那本能的厌恶和排斥是怎么都藏不了的。
她十分清楚缘由是什么,便是因为如此,她才几次三番容忍,只要菱华没有直接出手,她便不与她计较。
只是,心中已有了刺,终有一日总要拔去的,不然待得深入骨髓,便再难除了。
如此三日后,白轻颜与欧阳竹影约于清和庵会面,她借故去庵中替母亲敬香,冷义江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让若若随同侍候。
春雨总是多情,出门之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路上倒也平静,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清和庵。
这两年她常出入此处,庵中的师太也早对她熟稔,自早已备了厢房供她歇息。
白轻颜入了厢房,还未来得及卸下披风,开口才唤“师姐”,抬眼便看到端坐于窗棂下熟悉的身影。
她身形一滞,三两步到了来人跟前,眼圈一红,“师尊。”
灵净师尊微微点头,示意白轻颜在旁坐下。
师尊的脸面比起上一次所见,又暗沉了几分。
白轻颜知道,若非万不得已,师尊不该在此地与她见面,她心内惴惴不安,只是有些话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还是灵净师尊先开了口,“阿颜,师尊恐怕时日不多,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当面与你说。”
“师尊……”便是她不说,白轻颜心里也清楚。前世此时,师尊已经是弥留之际,不过几天的时间,她便要坐化。
虽然早已心中了然这一日的到来,但果真到了眼前,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尤其是此时此刻,一直守护着她的师尊就在自己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助感令她没来由的恐惧。
“时间不多,师尊便长话短说。”灵净师尊轻咳了几记,甚为虚弱的继续道,“白家的人已经出现了,上一次只是试探,恐怕这几日他们会对你再次出手,师尊不能再护你了,你需要自己保护自己。玄铁剑灵已注有灵力,或许关键时刻它可以护你一二……阿颜,白家是你此生的劫,能不能安然度过,全在你自己。”
白轻颜静静的听着,将师尊的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白家这个劫,是她重生之后必须要面对的,不管能不能抵御,她都不会对此妥协。
“第二件事,阿颜,你的初心依旧如此吗?”灵净师尊皱眉看着面前的人,这话,她早就想要问了,虽然心中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但弥留之际,仍旧放心不下。
白轻颜眉眼微愣,半刻方才回转过来,她抿了抿唇,低眸轻声应道:“徒儿此生唯有此心……日月星辰,皆知我意。”
灵净师尊看了她半晌,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便离开赤炎门吧,不必在那委曲求全。回到阴阳司,做你想做的事,我会在圣上面前保举你……这也是师尊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是师尊……”
离开赤炎门,那一切就又会回到前世,白轻颜不想再走前世的路,那是条她无法掌控的路。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灵净师尊伸手握住她的臂膀,打断了她要说的话,“你想扶宣王上位,就必须接近他,但以你赤炎门大小姐的身份,宣王绝对不会听信于你……师尊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阿颜,你不能畏头畏尾,离开赤炎门,是你现在最好也最快捷的选择。”
白轻颜抿唇不语,如若此时离开,那这两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师尊洞察星象,定是算出了什么,所以才这般着急让自己离开,可她不能,在没有彻底摧毁赤炎门和东宫的关系之前,她不能离开。
思及此,她冷静的应道:“徒儿知道师尊是为了徒儿好,但徒儿此时还不能离开……师尊放心,徒儿会护好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会毫不迟疑的离开。”
灵净师尊轻叹:“你如此固执,可知……”这话说了一半,却再没有往下说,师尊摆了摆手,“罢了,你终有自己的想法,你如此,玄曦亦如此,命中之劫怕是都难避开……我已言尽于此,还望你们都能逢凶化吉。”
灵净师尊疲惫的闭上双目,口中气若游丝,若不是人气犹在,还以为早已羽化。
白轻颜如何不懂灵净师尊这几句话,重活一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遇劫难逃,又如何逃,如何避,只有越过去,方可一世安好。
“师兄他……可还好吗?”白轻颜喃喃问出口,欧阳竹影微微张嘴,想要回答,然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兄已回漓月三月有余,却没有半点消息,漓月那边的事,或多或少也传过来几分,恐怕漓月皇朝也已被搅翻了天,师兄深陷泥淖,恐一时半会也难脱身。
“东靖,北岚,漓月,西楚,南越……天下已经不太平了。五星动荡,难以克制,唯有靠你们才能力缆狂澜,只是,命中劫数难逃,恐不是件容易的事。阿颜,竹影,你们两以后切记互相扶持,阴阳司……就交给你们了。“
知道师尊在交代后事,白轻颜同欧阳竹影皆红了眼,可到了这关头,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再不舍,也只能放在心里。
“好了,竹影,你送阿颜出去吧,为师想歇一会。”
今日之见恐怕是最后一面了,白轻颜陪着灵净师尊静坐了片刻,终是将悲伤深藏心底,起身离开。
外头,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丝丝凉意裹着风雨吹在身上,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两人在门外亭廊站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春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纵是什么话都没有,此刻却是无声胜有声,悲从心底而来,眼眶氤氲,眼前雾气横生,然终究还是只叹了一口气。
白轻颜跨出步子,走出亭廊,细雨便朝她面上砸来,在旁等待的若若赶紧撑伞跟了过去。
“小姐,要回去了吗?”
周身被寒凉包裹,白轻颜紧握着双手,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回答若若的话,也没有转身同欧阳竹影说半个字,她也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脑子里空空一片,只回荡着师尊最后的那句话,阴阳司……
“小姐……”若若不敢催促,却见自家小姐因为寒冷而苍白的面色,终是忍不住唤了声。
白轻颜收回目光,回转思绪,低眉看着脚下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轻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