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净师尊于五日后的晚间坐化,届时天际红光乍现,却不过转瞬即逝。
陇安城内的百姓闲暇之时偶有谈起,说是红光所现的瞬间,在天尽头有金麒麟一闪而过,直直冲入重重云层,瞬息没了影子。
是真是假,却也无从探究,反正百姓津津乐道,在虔诚星象之说的城内,倒是掀起了一阵祥兆之说。
这话,自然也吹进了皇城内。
歧阳宫内,香云缭绕,琉璃珠帘之后,冯皇后侧靠在软塌之上,此刻正闭目养神。
婢女秋帘自外头悄然进来,至冯皇后身前,见她正在歇息,便要退至一侧。
冯皇后未睁眼,只缓慢开口,“如何了?”
阴阳司灵净师尊突然坐化,这不是件大事,但如今阴阳司主司之位空缺,这却是件令皇城中众人都牵挂的事。
阴阳司掌管星象命理,是北岚的根,也是圣上所依附之所。
主司之位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众人心知肚明。
如今,又有谁能拿得下这个位置呢?
冯氏一族手握兵权,可圣上向来崇尚命理,如若能一并将阴阳司掌握在手里,那便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个野心,冯皇后自然有。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冯氏便已暗中养了几个能人异士,便是等着此刻这般时机送自己的人上位。
但圣上不是愚人,阴阳司至关重要,又岂会随随便便就丢给别人。
所以她心急,却又只能安静的等着,显露太多万一圣上起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秋帘见冯皇后醒着,便上前道:“圣上已召集了各位大人议事,此刻玉明殿内还未传出什么消息来,想必一时半会还未找到能承接主司之位的人选。”
冯皇后未接话,她心内颇有计量,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口急吼吼的把人交上去,但她也不能就这般坐着什么都不做。
沉默了半刻,她复又开口道:“派人传话给冯将军,时机已至,早做准备……另外,去把太子叫来。”
“是。”秋帘应声退了下去。
冯皇后睁开狭长凤眼,眼底深不可测,她盯着面前燃着云烟的香炉,嘴角微微上扬。
似乎,志在必得。
玉明殿内,众人已散去,只余了圣上一人。
他的面前,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纸密信,落款是熟悉的印章。
但他却迟迟没有打开,直至门外一袭华服走来,他方才回了神。
来人是爱妃楚念茹。
她已候在偏殿多时,直至众大人离开,方才施施然走了进来。
圣上面容倦怠,想必为了此事伤透了脑筋。楚念茹再聪明不过,此时过来,自然也不会提起此事。
她接过身后婢女手中的食盒,上了前。
“听王守说,圣上自起来后便没有进食,这是今早刚出锅的桃花酥和桃花酒酿,是我亲手做的,圣上用些吧。”
说罢,已将吃食自盒中拿出,摆在了御桌上。
她自然看到了桌上的密信,只是不动声色的将书信放在了一侧,尔后近身服侍。
圣上揉了揉她的手,沉声道:“还是爱妃好啊,知道孤一直念着你做的桃花酥。”
楚念茹能得圣恩不倦,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除了那张温婉漂亮的脸蛋,她同她的母亲楚老太太一般聪明识时务。
伴在君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了然于心,纵观后宫其他女子的急功近利,她显得过于云淡风轻。
圣上便是爱她这样的懂事和体贴,愿意将恩宠集于她一身。
男人,总是那么霸道又自傲,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无条件的依赖自己,做个需要被保护的雀鸟。
圣上含了一块糕点在嘴里,楚念茹立时又递上了酒酿。
“圣上觉得如何?”
满足的舔了舔唇角,圣上浅饮了口酒酿,笑道:“爱妃的手艺自是好的。”
楚念茹便轻轻一笑,尔后素手攀上圣上的肩膀,轻柔的捏着。
殿内静若无声,一扫先前众人在侧聒噪争论的烦躁,圣上仰面坐着,闭目沉思。
楚念茹低眉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面,双唇微张,但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片刻后,圣上抬手握住她清瘦的柔荑,止了她的动作。
“圣上……”
“爱妃也知道阴阳司的事了吧?”
此事皇城内已传的纷纷扬扬,要说不知,那也实在太假了。
楚念茹轻嗯了一声。
“那爱妃怎么看?你说,谁有能力可接任阴阳司主司之位呢?”
这个问题,别说楚念茹不知,便是心内有了人选,此刻又怎好轻易说出口。
她绕至圣上身前,反握了圣上的手,垂眸笑道:“阴阳司主司之位非同寻常,圣上心中定已经有了决断吧?”
圣上轻叹了一口气,眼神瞄向桌上的密信,终是朝楚念茹道:“爱妃将此信打开,信上之言一一道于孤听。”
楚念茹并不是不知道这封密信来自何处,那落款来自已坐化的灵净主司,恐怕她是已经替圣上找到了接任的人。
“圣上,我……”关乎社稷之运,恐以后生变牵扯上麻烦,楚念茹并不想参与。
但这话才出,便被圣上止住了,“无事,孤准你看。”
如此这般,再推却便有些不识趣。
楚念茹只能照做。
密信不过寥寥几字,可对于圣上或楚念茹来说,灵净主司提及的名字,都是十分陌生的。
“白轻颜……”圣上细细揣摩着这个名字,眉头深锁,“白家后人?”
可若真是白家后人,为何从未出现过,也没有被送至阴阳司呢?
但灵净主司又从不打诳语,她既提及此人,那么便说明此人必定是主司的最佳人选。
可这人,又在何处?
“圣上可要暗中去查寻此人吗?”
阴阳司不可一日无主司,若确认此人,那就必须尽快找到。
圣上蹙眉不语,片刻后,招了王守进来,吩咐道:“去将祭司欧阳竹影带来,孤要问话。”
楚念茹眉目一转,欧阳竹影自小跟在灵净主司身边,两人形同母女,恐怕此事她果真知道。
她心内轻笑,这位白姑娘,她倒也有几分好奇了,不知是如何的神机妙算聪慧绝顶,居然可以被藏至至今从未露面。
又待了片刻,楚念茹自玉明殿退了出来,才回自己的华阳宫,便听宫人说宣王殿下来了。
听见自己的儿子来了,楚念茹心内欢喜,连着衣裳都未换,便忙忙的入了偏阁。
果见宣王正站在书桌前,端详着桌上的画作出神。
“今日阿衍怎么有空,竟晓得来看母亲。”
听见熟悉的声音,慕容衍笑着抬头,“母亲可是怪儿子多日未曾来瞧您了,那儿子先给母亲陪个不是,以后定经常来。”
楚念茹假意怪到:“你也学会贫嘴了。”
慕容衍低眸一笑,只看着桌上的画作,道:“这幅画,可是儿子十岁那年画的?”
楚念茹已到了他身侧,伸手抚了抚画作,若有所思道:“是啊,今日让紫心收拾旧年的东西,不想看到这个……时光荏苒,阿衍都快到成亲的年岁了。”
慕容衍听闻这话,不觉朝她瞥了眼,”母亲,这是话中有话啊。”
见他装傻,楚念茹轻怕了拍他的臂膀,嗔怪道:“你若没有意中人,母亲便替你寻一个,你若已经有了,那便不必瞒着母亲,只要门第家世配得上,母亲定替你做主。”
慕容衍收回目光,在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浅酌了口方才道:“母亲也太性急了些,太子都还未成亲,哪里轮得上我。”
听见提起慕容墨,楚念茹心中有些许不痛快。那位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私底下对她这位圣上的爱妃并不十分尊重,只是她从不曾在慕容衍面前说过罢了。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主张兄弟和平相处,只要那位不做出过分的举动,阿衍亦安守本分,不会有任何出格的念头。
但是……人总要为自己想好后路,身在帝王之家,你可以没有害人之心,但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冯皇后野心勃勃,慕容墨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亦被养成了一个心机城府颇深的人。
即便在太子之位,也不容许有任何会威胁到他上位的人存在。
而自己和慕容衍,无疑是最大的障碍。
这道理,楚念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懂。
她瞧了慕容衍半刻,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只叹了口气道:“你总是这般云淡风轻,可别人未必这么想你。阿衍,母亲知道你有自己的计量,不管怎样,你我安身立命,保住自己,保住楚家,这是底线。”
慕容衍眸光一闪,盯着漂浮在杯面上的茶叶,嘴角微扬,不痛不痒的笑道:“母亲近日忧思过多,可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是歧阳宫那位又为难母亲了?”
楚念茹淡笑道:“我在这里都好,圣上如此宠我,又有谁会给我难处?”
“便是这种宠爱才是锥心利剑。”
楚念茹面色一变。
“殿下……”紫心在旁见状,忙唤了声,尔后将丫鬟送来的糕点递至慕容衍面前的小桌上,笑道,“殿下越发口直了,难得来瞧主子,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紫心是楚念茹自楚府带进宫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为了能侍候她,紫心至今仍是孤身一人,在楚念茹和慕容衍眼里,她并不是什么下人,反倒是如至亲一般的存在。
故此听见紫心这么说,慕容衍忙换上了笑脸,抬眼朝她看了看,道:“姑姑说的是,是我的错。”转而又看向楚念茹,换了话题,“母亲方才可是从玉明殿回来吗?”
“正是……”提及玉明殿,楚念茹便想起密信上的内容,她酝酿了半刻,终是没忍住,问道,“阿衍,你可知道白家后人白轻颜今在何处吗?”
她亦不是如表面这般风轻云淡,作为宠妃,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冯皇后与太子是颇有心计之人,倘或当真不管不顾让他们权势撑天,那将来若圣上归西,她与自己的儿子乃至楚家,都未必有好下场。
如今圣上正为阴阳司之事恼心,倘或自己的儿子可以为圣上解决这个难题,那势必能让圣上对阿衍又高看上几分。
如此,她这话便问出了口。
她在宫内自然不知宫外的世界有多精彩,亦不知那些门派宗族之间的纷争,她料想着阿衍住在宫外府邸,又拜了苍月府鬼老儿为师,或许对这位白轻颜有所耳闻。
慕容衍听见这个名字,蓦然一愣,抬眼看向母亲,不解道:“母亲为何问起此人?”
这原本就不该问,如今既已经问出了口也不好收回,楚念茹令紫心将宫人带了下去,这才将玉明殿的事一一告诉了慕容衍。
“此事,母亲就权当不知吧?”
“怎么……”
楚念茹不解,才想要问,却被慕容衍打断了,“我方才来时见太子匆匆去了岐阳宫,想必那位也在为此事蠢蠢欲动,母亲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以免落人口舌……再者,父王心内定是有了决断,儿子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楚念茹听闻这一席话,沉默了半刻终是点了头,“还是阿衍考虑周全,母亲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