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妃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道:“皇上日日临驾长欢殿,臣妾一门心思都用在了研究菜色上面,哪里有那闲工夫为自己徒增烦忧,若是日日满腹心事,不多久便成了闺中怨妇,徒惹人憎罢了。再者说,臣妾便是有怀乡之情,也不会将它寄在那小小的茶叶之上,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没的惹人笑话。”
丽贵妃一口一个“臣妾”,听着极为恭敬,可那语句之间的含沙射影,满殿宾客,均是听了出来。
见她这般猖狂的羞辱自己,皇后纵是再有胸襟涵养也不禁怒火中烧,怎奈众目睽睽,又无法发作,她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嵌入了皮肉之中,白净的面庞因愤怒与委屈有些发红。
事出突然,谁也不曾想到丽贵妃会当众给皇后难堪,众人心中诧异,均低头看着自己案前的东西。
方才欢悦的气氛一扫而光,大殿中的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一片静谧之中只闻殿外风声呼呼做响。
皇太后面上露出不耐之色,双眉微蹙,转首瞪了丽贵妃一眼。
丽贵妃却似是不曾看见一般,只顾把玩自己手中的茶杯,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眼下天色尚早,还未到散宴的时辰,咱们在这儿干坐着未免无趣。臣妾方才看那殿外菊花开的甚是喜人,不若命人折一支来,咱们玩一玩击鼓传花。”
说话的女子面色自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浅浅的笑意与轻柔的语调恰如其分的缓解了殿中尴尬的氛围。
皇太后点了点头,向身边的宫人道:“便按着慧贵妃的话,去殿外折一支菊花进来。”
不多时,便有宫人捧着玉案走进殿来,案上放着一朵鲜妍怒放的淡粉色秋菊与一个精巧别致的手鼓。
太后取过手鼓,轻轻击拍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响,她笑道:“上次玩这个东西还是惠和未出嫁的时候,这转眼竟已过了两年多了。今儿殿中人多,玩着定是热闹,规矩众卿家都是知晓的,鼓声不息,传花不停,鼓声若是停了,那花儿在谁的手中,谁就为大家表演一段。歌儿也好,舞儿也罢,不拘是什么,只要做的好,哀家便与她重赏。”
说着将菊花与手鼓递给了宫人,道:“开始吧。”
“嘭”,鼓声响起的第一声,殿内的氛围便登时活跃了起来,众人均面带喜色,既紧张又开心的盯着被不断传递的秋菊。
鼓声时而急促时而平缓,菊花传递间欢声笑语不断,便是皇后娘娘,面色也渐渐平和了许多。
待鼓声停歇,云初随着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见持花的女子一双妙目似秋波般流转,嫣然一笑,人比花更娇美三分,正是关西月。
她看了看四周,面上丝毫不现羞怯之色,她起身离座,轻移莲步走至大殿中央,向上首的娘娘们躬身行礼,一连串的动作优雅自然,似行云流水一般。
太后瞧着她,笑着挥了挥手,道:“快快平身。我素来听闻你才艺出众,是咱们这皇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想来这名声也不是空得的,你必有过人之处。”
关西月含笑做答,道:“京中才艺绝佳者比比皆是,臣女不逊于人便已是不易,又怎能说的上出众。太后娘娘万不要信那些玩笑话,否则臣女定不敢轻狂献丑,恐污了圣鉴。”
“关姑娘何须如此自谦,纵是嘉和那般挑剔的性子,提起你来,也是满口的称赞。她前几日感了风寒,被我拘在寝宫中静养。昨儿还让我提醒你呢,若是得闲,便来宫中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丽贵妃眉眼带笑,语气亲和,与方才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关西月嘴角抿了一丝浅笑,道:“谢娘娘赞赏,待公主玉体恢复无恙,臣女便前去请安拜会。”
说罢,又向太后躬身道:“臣女自幼喜爱歌舞,于此道也颇下了些功夫,只是生性愚笨,学艺不精,还望娘娘与诸位海涵。”
话音飘落,她向身后的乐师点头示意。殿内登时响起悠扬的乐声。
她随着乐声的节拍,轻翻红袖,巧折纤腰,如在花间翩跹飞舞的蝶,轻灵自在。
平缓的乐声渐渐急促起来,她曼妙的身姿便随着乐声盘旋,愈舞愈快,如霞似火,霎时间使人产生满殿春风之感。
须臾舞毕,乐声也渐渐停息,她站定身子,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声道:“诸位见笑了。”
皇太后满面的赞许,道:“舞姿曼妙,使人耳目一新,跳的这般出色,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来人,将哀家那对白羽莲花镯取来赏赐于她。”
皇后等人见太后如此兴致,也随在其后向关西月颁了重赏。
关西月领赏谢恩后,面露得色,退回自己的座位。
鼓声又继续在大殿中响了起来,众人依旧欢喜的传着手中的花。
又有姑娘接到了传花,表演了才艺,只是有关西月的珠玉在前,她们未免都有些黯然失色。
待鼓声再次停歇,云初心中升起一丝枯燥之感,不由得意兴阑珊。她垂眸呆呆的看着案上的酒杯。
忽觉云溪在扯自己的衣袖,她别过头去,听云溪附在自己的耳边,轻声道:“这个便是方才所说的萧意卿了。”
云初抬起头,见一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女子立于自己的侧前方。
因方向的缘故,只能隐隐看到她肤色白皙,琼鼻秀美。
或是出神太久,云初未及听清之前的话语,只见宫人取过一架古琴置于她的面前。
她理了理衣裙,缓缓坐下,白玉般的纤纤十指抚过琴面,登时传出清越琴声。
轻拢慢捻,不疾不徐,琴声悠扬空灵,动人心弦。
云初不通乐理,亦不知她所奏曲目为何,忽又想起那日偶然碰到兰姨娘的情景,心内暗暗比较,只觉眼前之人所奏出的乐曲没有那日的凄凉哀怨之感,更加的灵动豁达。
曲尽,众人面上均是赞许之色,皇后娘娘更是满面笑意的瞧着她,道:“意卿的琴艺越发精进了,再过几日,你姑姑也赶不上你。”
“娘娘既是如此夸奖,那想必是有重赏。意卿,还不快快谢恩。”萧贵妃一旁打趣道。
云溪又悄悄地凑到了云初耳侧,道:“萧贵妃是萧意卿的亲姑姑。”
云初轻轻点了点头,再看上首皇后与萧贵妃均是满面宠爱的看着萧意卿,太后也是带着浅浅的笑容,独丽贵妃一人,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茶。
领了重赏的萧意卿跪拜谢恩,面上却仍是淡淡,并未露出欣喜得意之色。
待她转过身来,云初趁机细细的打量着她。
她衣衫淡雅,与满殿的珠环翠绕大不相同,出尘的气质好似殿外莹白的月光,又宛若空谷中独自盛开的幽兰,使人不忍移开目光。
云初在一日之内见到了两位惊为天人的没人,不由得心内暗暗感叹容歌城却与别处不同。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钟声,她看了看四周,知晓已是散宴的时刻。
纷纷扰扰又过了许多时候,在众人的恭贺与跪拜中,几位娘娘在宫人的簇拥之下离开了四宜殿,余下殿中众人也纷纷作别。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云初略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想着今日的宫宴,压抑拘束之处众多,委实心内不喜。又想到总算是稳妥的过了去,心内又有些侥幸的欣喜,嘴角也泛出一抹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