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雨雪雱雱,纷纷扬扬,霎时天地间银装素裹,晶莹剔透,冰雪世界,洁白无瑕。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青,徒见桂芝白。
温府家主之位册立终被驳回,大夫人府中度日,艰难些许。寅时请安,老夫人道“平悠身子欠佳,天气寒冷雨雪交加便免于请安礼,明儿起就不用来了,待身子将养好些问安便可。将宫中所赐虎皮裘裳赏与你,好好养身子,婆母盼你再添嫡子。”
辞嬷嬷手捧裘裳恭敬说道“老夫人当真疼大夫人,这物赏赐时老夫人便是一眼相中留与大夫人用在合适不过”。
“谢母亲赐,木姨娘昨夜不适,妾宣了府医,刚知木姨娘孕胎在怀,夫君又得子了”。平悠喜悦道,无妒无嫉,当得贤妻良母。
“好,好,策儿子嗣丰厚,我温家有福,平悠儿媳为妇风范俱佳,喜之,慰之。木姨娘是头胎,人又年轻不经事,你多照看些”老夫人郑重道,庶妾之子,本就是主母之责。
“恭喜老夫人,贺喜大夫人”,一众庶姨娘行礼恭贺道,矜姨娘入冬便去了庄子将养,待春暖花开之季回府。
“免礼,吩咐今日膳食坊下人主子一并添菜,共贺温府添丁之喜”。老夫人喜笑颜开,一股喜气散发表里。见篷姨娘独坐在侧,一言不发,目无焦距,甚是不喜“主母有疾,木姨娘有喜,篷姨娘也该为主母分忧,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木讷不言”。
篷姨娘起身施礼道“昨儿夜,木姐姐有孕,夫人身子又不适,妾便陪侍木姐姐半霄,木姐姐初孕多思,不甚安寝,半晌夜话,是以失礼于老夫人,老夫人恕罪”。同是侍候大爷,木姨娘有孕,风华盛茂,自身明朝一片渺茫。想起昨夜木姨娘将自己视为奴仆一顿使唤,那嚣张傲然姿态,紧紧绞住帕子,恨不能撕裂,捻碎。
“篷姨娘怕是累着了,这孩子也是花开之龄尚未经事”,三房灵姨娘道。想来当初的自己初闻五房先得孕身也是这般无措神色,终是年轻不知遮掩一二。
五房刘姨娘面色含笑道“平素见篷姨娘温温柔柔,这番大房诸事繁杂,可看篷姨娘是个能顶事的。老夫人当真慧眼识珠,相看之人自是不差的”。托赖老夫人温玄瑶得了一门好亲事,压上三房一头。
“辞溪,将金丝燕窝包上赐篷姨娘。平悠身子不怠,好生将养着,篷姨娘是明正言顺抬进你大房贵妾,该是她的职责便让她担着,你也省心些”。此言一出,篷姨娘便得了协掌中馈之权。
“母亲说的是,媳妇也有此意,只是篷姨娘未成主过事,府中诸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牵一发而动全身”。平悠恭敬答道,怎能让大权旁落,平府衰败若是在失了中馈之权,只等任人宰割了。
“这到无妨,有府中管事协助,又有执事在旁帮衬,你且多提点些多多历练就好。”语气凿凿,不留反驳之地。
贵妾有孕,最过忌惮的莫过于母家式微的正室,若掌权在手这孩子想要呱呱坠地难如青山平移,篷姨娘即便居心不良但根基尚浅,木姨娘自有可抗之力。
“都是媳妇身子不争气,劳母亲操心,媳妇常年累月打理庶务也惯了。篷姨娘身子健壮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木姨娘有孕,媳妇想着夫君身旁没有贴身之人近身侍候甚是不妥。从前夫君之事皆由我打理,木姨娘过府为我分担了去,这厢木姨娘身子不适伺候也该篷姨娘了不是,若得了双喜临门那便再好不过”。
“侍候丈夫,天道阴阳,何需因正失旁。如此说来平悠是不愿篷姨娘协理阖府为你分忧了,是我这做母亲的多事,是与不是”?厉声诘问,众人皆惧,掐金珐琅三足镂空香炉烟霏露结,缭绕直上,室内一片寂静,良久。
“媳妇不敢,长者言,不敢辞”。
真淑静默不语,泰然观之,只待嫂嫂落了下风帮扶一把,母家败落的正房嫡妻相较于如日中天的庶妾母家,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大夫人入府以来事事俱全,府中众口交赞”魏姨娘说道。尊卑有道,权势跟前化作乌有,况大夫人素日待人宽和,得了甚多实惠,便出言帮上一帮。
篷姨娘出列道“老夫人息怒,妾身入府尚短,诸事不晓,虽有意为夫人分忧,只怕力有不怠”。虽入府短暂也深知大夫人极重权柄,正室威严,若贸然接过,大夫人定饶不得自己。
“妾身思虑不若先让篷姨娘学着,府务冗杂,一时半会儿哪就轻易顺手,若是弄巧成拙岂不辜负老夫人殷殷之心。待上了手,大夫人考核过关在托以重任不迟,您说是不是”?魏姨娘断断续续说着,可看经过深思熟虑。
“媳妇觉得魏姨娘这话大可,母亲本是一片关怀,若起了误解可就不好了”。真淑起身说道,心中多了几分轸恤之心。
老夫人目视平悠久久,目光悠远深邃“你既执意便随你罢,慈和堂外院掌事姑姑安绣熟知府中事务为人稳当,你身子不好便让她佐理于你”。
“诺”。
老夫人话音一转道“真淑入府有些时日了,何时能让老身抱上孙子?”
“真淑不孝,向母亲请罪”,执了跪礼道。
“真淑夫人入府半载有余了吧,木姨娘入府不过季月便诊出喜脉”刘姨娘话止半截,暗示真淑身体有碍。
“真淑夫人身子一向康健,篷姨娘与木姨娘一道入府不也有先后”,灵姨娘道。
“姐姐此言差矣,大房三房妻室怎能和二房独宠真淑夫人等量齐观”?一来一往,不见刀剑,只闻硝烟弥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为重。玄机身旁有一奴婢朝隮,自幼入府,得矜老姨娘青眼,派遣随侍玄机,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今日老身做主,将朝隮抬为妾室,以绵延子嗣”。老夫人召了朝隮在侧道,随行一秀美女子袅袅婷婷,眉眼清秀“这是刘姨娘娘家侄女,待字闺中也是正经人家小姐配玄机合宜,便一并纳了罢”。
真淑抚下心中烦乱,知老夫人有备而来“母亲为我房中事劳心真淑感激,只是此事得夫君首肯,媳妇哪敢擅自做主”。
“真淑夫人是二房主母,绵延子嗣,迎娶妾室该是主母之责,男不言内,女不言外,主母做主便罢了,莫非夫人不满老夫人安排,故此推脱”。刘姨娘言辞凿凿逼问道,好不容易求了大夫人得了承诺,怎能让一番图谋付之东流。
“母亲尚未发话,刘姨娘何需这般急不可耐”。府中眼线众多,此事之前却未得一丝儿风声,哪里出了纰漏。
“姐姐越俎代庖,可是越矩不敬,是要替老夫人做主了吗?”灵姨娘一旁戏谑道,眼底冰冷,从前斗到现在只要你五房之事定插上一脚,若让你功亏一篑更是痛快淋漓。
“请老夫人做主,我对老夫人一片忠诚之心,天地可鉴。灵姨娘这般诋毁,挑拨离间小人,不可饶恕”。刘姨娘怫然作色,悲悲然道。
灵姨娘正欲语出冲口,老夫人大声呵斥“够了,何至哭哭啼啼,都是一府姐妹,非跟个乌眼鸡似的才痛快。刘姨娘无事泣涕零雨,灵姨娘只知呈口舌之快,性情浮躁,着回房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百遍,修持其身”。言毕,又对真淑道“真淑既入的我温府,当事事以温府周全为主,我温府玄字辈子嗣薄弱,除策儿膝下一子与木姨娘腹中之子,再无其他。为后嗣着想,主母也该广纳良妾充盈后院才是”。老夫人软硬兼施。
“母亲说的极是,妇与夫君为天家赐婚,不敢有违圣恩。良妾也算是正儿八经主子,是要入族谱宗碟的,待妇进宫禀名皇后娘娘,请了皇后懿旨,择上吉日迎了两位姑娘入府”。真淑幽幽缓缓道,圣上倚重夫君,宫中自有权衡“只是时日方长,耽搁姑娘花期就不好了”。
老夫人怔上一怔,此事知会宫中天家必是不许,两位妾室人选身份微贱,想着快刀斩乱麻不成道真淑抛出皇恩御赐,到是说不得了“唉!罢了,这事也是急不来。刘姨娘家侄女先搁着,朝隮抬为通房丫头,侍候二爷主母,这丫头聪明伶俐处事不惊,又是青梅竹马与玄机很是相配”。朝隮原是矜青之人,收下,生母放人插入儿、媳房中,生分母子情深。不收,推拒生母之意,不孝之名谁能担当。
“但凭母亲做主”。真淑伏首道,家主尚未定,温老夫人必不心安。
淑德园里,半月双耳雨殇杯里酾酒与与“夫人心情倦怠,酾酒伤身,保重自身才是。世间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平常,那朝隮区区庶人贱婢,夫人不喜,拿出当家主母手段整治便可,夫人勿要伤怀”。崔嬷嬷用菱花五彩攒盘盛了干果蜜饯换下酾酒道,“至于刘姨娘家侄女,外户人家,老奴拿个法子料理了便是。夫人何必为不值之事损伤自个儿身子,老夫人忌讳二房捣腾些添堵之事是必然之事,咱们适时回击便是,夫人是郡主之身,有顾忌的是她们”。
“朝隮何能为胁,刘姨娘何敢不敬,母亲德良,真淑好生佩服。替亲子抬贵妾,替庶子抬贱婢把夫君置于何地。如此践踏,脸面何在,这不是知之天下庶子只配贱婢,怎能欺辱如此”。狠手挥去,攒盘落地碎裂,干果蜜饯撒落一地,丫鬟皆跪于地,战战兢兢,往日夫人一向温和,难见今日雷霆之怒。
“夫人醉话,蔚云,着府医诊脉醒酒,其余者退下,今日之话若是外头传的半分,可有的厉害瞧,你们可懂”?崔嬷嬷疾言厉色道。众奴婢俱是一表忠心,不敢闲话。
不消时辰慈和堂便得了消息,老夫人冷笑连连“庶子贬我儿仗势欺人,谪我儿无孝无礼,这是何等狠毒手段,如今就受不住了?好生受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