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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6)

沿着水湾走不上半里路,就到了镇山村脚。继续往前,走到半岛西边的沙嘴,有一座简陋的码头:一截伸向河中的石栈桥。那里是进村的正道。

码头没有泊着船,也没有等渡船外出的村民。

“小心进村,打枪的不要!”

尽管没了脚力,有我帮忙背包,陈新的担子减轻不少,还有心情开开玩笑。

“太君,还是先拜一拜寨神吧,保佑你不要碰上八路。”

离水边稍远的高处,耸立着一座孤独的小庙。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个稍大的神龛:高宽不过数尺,台基垒砌严整,石顶浮雕逼真,四角探出飞檐,供奉一寨之神。地上寸草不生,尽是残损的石板岩材,使那小庙看去就如同白色大军围困中的一座孤城。

“凡人进寨,都要拜一拜寨神。布依族建村的时候,先打下第一根石桩,表示请来了村子的保护神,在上面搭一个棚,就是神庙了。等到村子建成,再把庙认真的修起来——所以这寨神庙是镇山村第一座建筑,四百多年呢!”

见是本地的头一个古迹,舒薇不禁肃然起敬,又对那庙研究了半晌,忽然发现了问题。

“不对吧,你说这是寨神庙,为什么门楣上明明写的是武庙呢?而且庙里供的也不是石桩子,是个人,好象,好象是一个将军哎!”

这小姑娘,眼可真毒,在她面前还一点不能大意。那的确是一位武将的雕像,仅有一尺来高,顶盔贯甲,头脸身形都模糊了,却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

“这是关帝庙!”陈新得意的说,“我知道少数民族也拜关二哥的,布依专家看走眼罗!”

“谁看走眼了?我话还没说完,镇山村的寨神跟别处的不同。那个将军,他并不是关二哥。你们忘了镇山村的始祖是一位汉人大将军吗,为纪念他,也为借他的威武盖压邪魔,寨神就做成他的样子,起名武庙。你们只看见外头有字,你们可没看见庙里头还有字。”

神像身后的墙上刻着四个字:偃武修文。字刻在那样深的位置,笔划又多破碎脱落,只有眼力很强的人才注意得到。我坦然接受舒薇对我投来的钦佩目光,肚里却好笑:若不是早知底细,以我老眼昏花,哪能看得见!

两位大学生咬文嚼字,品咂话中涵义,联想起将军当年抛弃武功官职,扎根贫困山区,亲身促进民族和解的业绩,交口赞叹了一回。

他俩都向寨神行过了礼。

轮到我时,恰好起了一阵风,风很轻微,却恰好将一粒沙砾送进我的眼中。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神像变大了,随着我揉眼的节奏晃动起来,模糊的面目生出五官,嘴巴开合象在说话。风持续不停的吹着,将类似叹息的声音吹入耳廓,叹息中渐渐加入声调,变成一种有意义,却无法听懂的语言。那一瞬间我象被催眠,又象被梦魇,胸前的那件东西被吸住了,它牵扯着我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我走上台基,走进空空的殿堂,而那殿堂的主人也走下他的座位,以赳赳武夫的步态朝我迎来。他擎着剑,两把剑,他将双剑交叠托举过肩膀,象是要发力朝我投击……

幻觉即刻消失。我眨眨眼睛,沙砾被泪水冲走,视界又恢复了正常。我仍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迈出过。

“你行礼的姿势很特别呀,也是布依族的风俗吗?”

舒薇大感兴趣的问我。

我低头一看,自己一只手正按着胸口,按着衬衫里面那件扁圆的硬物。我多年的习惯,条件反射一样精确,每遇到紧张或者情绪激动,就要摸一摸它。

我放下手,很轻松的吐一口气,冲她神秘一笑:

“是啊,这是离乡背井的布依人回到家乡村寨的时候,敬偈祖先的礼节。”

镇山村的格局:一条两米多宽的石板路,从河边码头通向山坡顶,与中央场坝相连。再往东通向大朝门,沿途分出蛛网似的深巷,百十户人家。村中有一棵大榉树,五百年。

陈新警告过舒薇,本乡的村寨远看风情动人,一进村,气味可常要闷煞人,他们那边的苗寨就是这样,教她先准备好手绢护鼻。舒薇被他说的有些惴惴,现在发觉情况两样,由衷的高兴,方才信了我火车上的话——“布依族讲卫生。”

可对一个村庄而言,这里的空气似乎也太干净了些。除了潮气,闻不到牛粪,鸡屎,猪栏的气味,闻不到人家烧柴薪的呛人烟气。山上山下,见不到一只苍蝇在飞。时过中午,却没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在冒烟,炉膛在冒火,村中人好象实行着寒食。

难道这是他们过六月六的风俗,要象过清明节一样节制烟火?

我深深的呼吸,换掉胸中吸自天南海北,唯独没有此间一隅的空气。我又感到如下车时踩在铁轨路基上那般酒醉的微熏,而且更强,更烈,连眼眶也不禁潮热起来。

村寨显示出一种朴拙,静溢,和神秘的美。雾气在街巷里弥漫,到处纤尘不染,印着有深有浅的水渍。石板道,石板房,石板砌的街墙,一切都是石头,无须尽述,一个灰白的世界。我想起舒薇“石雕”的比喻果然恰当,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阴寒。

村民来来往往,牵牛的,担东西的,各忙各的活路,很少听到说话声。路过的人都朝我们看,目光说不出是好奇还是警惕。

我向他们回望,寻找能够显示某种渊源的特征。每一张脸各不相同,又都千篇一律。除了贫穷,我找不到别的特征。

我埋下头,轻轻的对旅行包说:

“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故乡和乡亲啊。”

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贫穷。奇怪的是,在没半分现代化痕迹的古老村寨,却唯独通得有自来水。半空架设的铁锈的水管往来纵横,通向各家各院。原来每座房子的后墙都多出来一间无门无窗的小屋,看石材的颜色新修没多久,水管就从那里进出。那些古怪的凸起物样子很难看,破坏了原先的建筑美,放在城里该算违章乱建,理所当然受到了舒薇的批评。

更古怪的是,村里有了自来水,村民却仍在井里挑水,洗衣服。

“那不是自来水,”一个正在提水的中年男人这样回答我们的疑问,“那是温泉。”

“温泉?”舒薇和陈新一起看我,我从没对他们说过镇山村有温泉的事——实在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闻。

“你们不晓得温泉?”那人颇有点得意的用脚踩了踩地,“温泉就是地底下的热水噻——不用烧就是热的!才挖出来的,村长说的,还有地质队的人,村里头好多人都说,温泉水里面有矿物质。洗温泉,有好处噻。”

怪不得,水管是用来引温泉的。那时天气阴凉,甚至偏向于冷,谁都没有泡澡的欲望,再说温泉这种东西也实在太过平凡。我想起首先该解决的问题,便问他哪里可以住宿。

“村民家里头,各家都可以住。村长喊大家把空的房间腾出来给旅游团。”

“哦,这么说你家也可以住罗?”陈新爽快的说,“那就上你家吧,好多钱?干净不干净?”

“我家不行的,早就着旅游团包了噻。”那人脸上第二次显出得意的神色,他又进一步透露,不单他家,他所有的亲戚,所有的邻居家都被旅行团包下了,实在没办法招待我们,抱歉得很。

那男人提水上来,倾倒在一只桶里,将扁担连同另一只盛满水的桶一起穿了,搭在肩膀上。我刚想起该要问他一些别的事,他已经离开井边,挑起水桶颤颤悠悠的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好象是在梦游一样,而他所说的话也全都是梦话。

只好另寻住处。谁知,问到的每户居民都是一种回答:不行的,着旅游团包了,旅游团要来。人人都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兴奋之色,对那个规模庞大的旅游团即将光临本家一事显得莫大的荣幸。

旅游团要来。看看这村子,哪里也找不到遭受旅游经济蹂躏的迹象。除了干净,山上山下,竟没有一间饭馆和卖特产的店铺,没有起劲招呼的店老板,没有游弋的私家导游。甚至没有游客。除了我们,镇山村就见不着一个外人。

三个人坐在场坝的石条凳上歇脚,议论这古怪的情形。所谓场坝,就是山顶用长条石砌成的一块长方各十数米的空地,附近有几座宏大的建筑:西面是一座庙,东面是一所小学,南面是村公所。

“他们说的旅游团,就是路上见的那一拨人罗?”舒薇纳罕的说:“奇怪呀,他们四个轮子的还跑不过我们四个蹄子的,怎么我们都到了半天,还不见他们的影儿呢?”

陈新说:“肯定是被导游又拉到什么定点单位买东西吃饭了。虽说跟了旅游团不自由,起码食宿有保证,万事不操心——可他们怎么包得下整个村子呢,那一车人马也不过四十几号,这里的房子要一百间也不止啊。多半还有别处的团也要来。”

我说:“等吧,等他们来了,也许会有办法。他们总是多订下房间,好腾挪的。”

大家都往远处眺望,只见村寨周遭群山环抱,山上全是林深树密,望不到公路的迹象,也听不见汽车的声音。正懊悔着在石板哨不该拒绝那个导游的邀请,就在这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浑浊的喉音:

“我家有地方,你们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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